前几天下了两窝小猪崽,太小了,一般农户养不活,正月后刚好抱去养,那屠户说给他留五只。他磨嘴皮子,说定了八只。
养猪有死亡率,家里地都卖了,养少了怎么挣钱?
他还要靠猪崽来拉拢人,让陆家的亲族靠拢过来,以后彼此帮扶,免得上溪村那群无赖反复。
等天晴,谢岩刚好回陆家屯走礼。
两个爹的年礼送一送,现在跟大伯一家亲近,年礼也得备一份。
陆杨不跟他同行,自家亲戚,谢岩早表现出愣性子,两个爹不会介意,阿青叔眼清目明的,知道谢岩没旁的心思,偶然讲一句错话,可以包容。
从陆家屯离开,就能顺道去黎寨了。赶在年底之前,把这事儿说开。
陆杨计划得好好的,没想到久等不到消息的书斋来信儿了——藏书到三水县了!
这是要紧事,除了谢岩没人能办。
谢岩去了书斋,陆杨也不好委托别人去黎寨,就把日子推迟几天,等谢岩空出手,再走一这趟。
谢岩到了俗话书斋,脸上挂笑,喜意藏不住。他终于能挣钱了!
这回银子到手,再去黎寨,把黎峰两口子请过来,就能带陆杨去医馆看病。
手里有钱,他再撒撒娇,陆杨说不定会同意抓药喝。
他高兴得很,总是平静没什么表情的寡淡脸庞都变得生动。
俗话书斋的东家姓金,人很富态,个子中等,举止斯文,脸上却尽是急切。
他看谢岩笑呵呵来赴约,也跟着笑了:“谢秀才胸有成竹啊?”
“嗯!”谢岩直白问他:“这次是什么价?”
金老板引他去茶室坐,里面文房四宝都打点好了,还安排了小书童伺候笔墨,茶水糕点都已上桌。
他笑道:“谢秀才,你变得有人情味儿了。”
以前金老板也跟谢岩打过交道,这书生呆头愣脑,两眼睛只看得见书。
金老板看重他的本事,有意结交,每回过来都是热脸贴冷屁股,后来发现谢岩是爱书之人,书斋有书,两边往来断不了,就把这关系交给掌柜的维系。
一晃快两年,谢秀才会卖包子了,也会问价了。
他说:“老样子,我这儿的书你随便看。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这个承诺的价值,更别提你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再加三两银子的润笔费,事成之后,我赠你一套书,任你选。”
谢岩以前就拿一两左右,跟别人卖手抄本的书籍差不多。
他听乌平之说过,这个本事本身是无价的,再少不能低于五两银子。物品因稀缺而贵,他这个本事就是叫价的东西,除了他没谁能做。
谢岩皱眉思索,记起来陆杨还请人打点金师爷,就问他:“金老板,县里的金师爷跟你是本家吗?”
金老板说:“他是我嫡亲兄弟,你认得他?”
谢岩努力组织语言,跟他说:“我就不讲价了,你帮我跟他说说,我改天递状纸去衙门,让他帮我说说话行不行?”
金老板惊奇。这秀才真是不一样了,还会打点人情了。
虽然生疏又僵硬,好歹开口了。
金老板没急着应,问他是什么状纸。
谢岩简要说明。金老板一听是村长带头欺压,好些刁民闹事,差点逼死他们母子,就把事情应下了。
不是谢岩欺负别人,这事就好办。
全是些村里人,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最大就是个村长,能顶什么事?帮就帮了。
谢岩更是高兴,价钱比预期低,但他家夫郎说过,人情无价,尤其是求人办事的时候,钱多钱少的,能办事就值得。
他抓紧看书,要把这差事做得漂亮点。
谢岩牙牙学语时,是从念《三字经》开始。
在他爹去世之前,他的日常就是跟书籍打交道,阅读速度日积月累的养出来,金老板站他身侧,还没看完一行字,谢岩就翻页了。
别人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谢岩清楚,并不是。他只是近乎过目不忘,每一次看书,都比别人记得快,印象深。
要整本记下来,他要认真对待。这跟接受考验的账本不一样,那是短时记忆,看完就写,转头忘了也没关系。
藏书则要连续几天熟悉,要保证默写不出差错。
他通读三遍,再才反复闭眼回忆,偶尔翻看一下。
金老板进屋不足半个时辰,眼看着谢岩已经开始背诵,纸上还没写下半个字,叫来的小书童站旁边都显得碍眼,一时眼睛都瞪大了。
陆杨照料好铺子里的事,看天色见晚,过来书斋找谢岩。
王掌柜的没带他去茶室,只在外头的窗缝看了眼。
脸是那张脸,认真的表情也是寡淡平静的,偏与呆愣完全不同。这时候的谢岩有种别样的吸引力。
陆杨在外看了好一阵,才低声问王掌柜:“他今晚能回家吗?”
王掌柜不知道。他们计划里,谢岩今晚肯定是住县里,抓紧把藏书多看几遍,趁早把内容默写下来。
茶室里,谢岩放下书,跟金老板说:“我看完了,今晚就开始写,我先回家了。”
金老板:?
窗外的陆杨见状,让王掌柜的领他进屋说话。
谢岩看见夫郎,喜不自禁,骄傲劲儿藏不住。他有用了!
陆杨先跟金老板见了礼,才问谢岩:“都记下来了?”
谢岩肯定点头,“回家就写。”
只是默写,不用带藏书走。
他想得美,金老板不同意。
藏书明早出县,今晚就在这里写,书童会从后面往前抄,谢岩要是哪里陌生,还能就近检查。他不放人。
陆杨理解,谢岩理智上也是理解的,但他离不开夫郎。
陆杨摸摸他的手。金老板阔气,一个屋子烧三个炭盆,谢岩的手很暖和。
他说:“就一晚而已,要是提早说了,我留下陪你也行。现在家里就剩娘一个人,让林哥哥照看也不行,她晚上独自在家会怕。你想我陪着你,还是回去陪着娘?”
谢岩对搬来县里的事更加热忱。
“你陪着娘,我自己没事。”
他是男子汉了。男子汉说着没事,手却抓着夫郎不放。
陆杨跟金老板说:“您看,都这个时辰了,不然让他先吃个饭吧?”
吃饭好说,人留下,金老板一定招呼得好好的。
陆杨多坐了会儿,陪他一起应付了一顿,然后起身回家。
谢岩眼神不舍,魂儿也要没了。
金老板也回去了,今晚辛苦王掌柜在这儿陪着,看看谢岩还有没有别的需要。
王掌柜打趣谢岩:“谢秀才,你刚成亲不久吧?”
谢岩没听出来打趣:“对,我们很好。”
王掌柜又没问他好不好,他笑道:“刚成亲是这样,小夫夫黏糊,日子过久了,互相都不耐烦见面了。”
谢岩不爱听,看他一眼,也不搭理了。
杨哥儿还说他不会讲话,他看王掌柜才是不会说话的人。
他提笔,早点默写完,早点回家。
要拿的书他都想好了,让金老板送他一套煲汤书。
他也有着小聪明,科举用书都很贵,让金老板送一套,金老板或许会怪他没眼色。
煲汤书很多人都会买,价格低一些,用陆杨的话来说,这是薄利多销。他多要几本煲汤书,金老板不会有意见。
想完,他彻底定心,挥洒笔墨。
另一边,陆杨拐出两条街,上了傻柱的驴车。
陆林往后看:“你家秀才相公呢?”
陆杨有点失落:“老板事急,留他住县里赶工。”
陆林对读书人怎么挣钱的事很感兴趣,在他的认知里,都是写字、教书,没旁的了。
陆杨一说,他才发现,写字跟写字也是不同的。谢岩的字贵,因为谢岩的脑子好。
供读书生也贵,供读十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本。
回村已入夜,陆杨回家跟赵佩兰说了事。
赵佩兰听闻缘由,比他习惯。
她说:“阿岩以前也经常住书斋的客房。”
陆杨记下了,他在县里吃过,晚饭只添了一点儿,跟娘吃个热闹。
今晚没有状元郎陪睡,陆杨可以一个人在炕上打滚,他洗漱收拾完,躺在炕上却怎么都不习惯,平躺着感觉胸口透风,侧卧着,总感觉半边胳膊被架着了,不知要落在哪里。等他从柜子里翻找出谢岩的棉衣,塞怀里抱着,手臂才自在了。
有了舒服的姿势,陆杨也睡不着。
他想谢岩。再次从被窝里钻出来,他点上蜡烛,从自己的棉衣兜里摸出小钱袋。
他的钱袋里,用纸张包着一些他舍不得吃的瓜子仁,还有一颗红芸豆,再是谢岩写给他的情诗。
人再忙碌,总能见缝插针的抽出些许空闲。
陆杨习惯在忙碌之中找乐子,情诗一天念熟一句,纸上大部分字,他打开看,就认得了。
他知道,这种认得是短暂的、有局限的,把诗词拆开,摆在他面前,他可能只认得出几个字。但这一刻,他心里感到甜蜜。
纸上最后一句,是赠红豆那天,谢岩添补的——此物最相思。
陆杨盯着这句看好久,忍不住想,谢岩为什么要藏红豆呢?他们明明每天见面的。
天天见面,还会相思吗?读书人是不是都这么酸啊?
夜里寒凉,坐一会儿他就冷,又一次钻回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