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散去,陆杨走过来,朝他伸出手。
“阿岩,我来接你回家。”
谢岩望着他,满脸都是傻气的笑。
说实在的,这里的气味不比贡院里好多少。
人多味杂,他身上还有熏入味的味道带出来,呼吸之间,脑壳发晕。
但他的心胸都开阔了,有重见天日之感。
他想挨着陆杨走,又怕身上的味道太大,熏着陆杨。
陆杨伸手挽着他,学着谢岩的黏人模样往他身上挤,哎呀哎呀的说着话,把谢岩美得不行。
他们晚点回去,陆杨带他到附近的摊子上喝碗面汤。
谢岩好想他,许许多多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儿,他有很多话想跟陆杨说,仔细看看陆杨,又忍不住摸摸他眼下的青黑,旁的倾诉话全憋着了,他问陆杨这几天做了什么。
“你好像没有睡觉?”
陆杨不瞒他,直说:“你不在,我根本睡不着。”
他从强势变得柔软,不再硬撑着,连嘴巴都软了。
他没察觉这话像在撒娇,还当这是调戏谢岩的话,说得笑眯眯的。
谢岩不戳穿,让他再说说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陆杨跟他一样样的数。
“我在省城逛了很多地方,去了金佛塔,到了衙门附近,也去了布政司衙门瞧过,定了个厢房,到时我们一起去看贴榜的盛况。我还逛了许多街道,省城热闹繁华的地方我都走过了。贡院附近也看过了,上午还在这儿听说了考场的事。听说有个考生疯了,听说进场的考生作弊被抓了,听说有人起口角有争执。我这几天没怎么看书,静不下心。灶屋也没去,当了几天懒骨头,衣饭都要人伺候。”
跑这么多地方,还睡不着觉。谢岩再看看他,觉着他又瘦了很多。
陆杨说:“没事,你考完了,等你回家给我炖汤喝。我养养就肥了。”
谢岩吃不下东西,一碗面汤喝完,就放下了碗筷。
他抓着陆杨的手,捏捏他的手腕。果然,他没看错,就是瘦了。
谢岩心疼得很,眼圈都红了。
只剩一场了,明年会试、殿试结束,陆杨就不用这样煎熬了。
陆杨看不得他流眼泪,“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柳哥儿都不爱哭了,你还哭。我几天见不着你,能吃能睡就不错了,要是能吃好睡好,那我就是没心肝儿的。”
谢岩听了这话,泪意忍不住,隔着桌角,都要抱着他哭。
周围食客见怪不怪,哭的书生见得多了,回回考试回回哭,他不是例外。
他告诉陆杨,“我昨天差点熬不住了,气氛太压抑了,我很受影响,坐那里话不敢说,笔不敢拿,也不敢太想你。见了你,本该高兴的,不知为什么,心里好委屈。我看你也熬着,也很心疼。”
陆杨摸摸他头,捏捏他的耳朵。
“你是爱看书的人,也爱思考、爱琢磨。要你独处几天,你不会觉得寂寞。让你不能看书,不能随意书写想法,你肯定憋闷。你又爱写杂思,总说它们挤着你的脑袋了,这几天能不闷吗?是委屈,该委屈,等回家了,我带你去书斋,给你买很多书,买些好纸墨,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好好补补。”
谢岩被他哄好了,两眼望着他,耳朵里听不见别的声音,眼前就剩一个陆杨,把他的眼睛他的心都挤满了。想法绕一绕,谢岩的脑子也是满的。
他真是幸运,能有陆杨做夫郎。他们是夫夫,也是知己。
他跟陆杨说:“净之,你也可以跟我交朋友。”
陆杨听得懂,只是答应。
考生出来的多,贡院门前的人一点点散去,变得空荡。
再晚一点,他们接到了盛大先。又晚一些时辰,他们接到了乌平之。
几人继续等待,最后一拨考生出来,他们接到了季明烛。
乌平之状态还不错,比谢岩都好一些。等待时,先吃了一碗素面。
盛大先有些虚弱,家里也有人候着,过来寒暄两句,定下见面的日子和地点,就跟家仆先走了。季明烛状态最差,被人搀扶着过来的,两腿没劲,脸色煞白。
他吃错东西了,昨天开始拉肚子,今天没缓过劲儿。赶在最后,誊抄完卷子,已是尽力。
在座几人都皱起眉头,知道他这场考试悬了。
乌平之让人送他去医馆看看。
季明烛说:“有人碰了我的碗……”
谢岩很生气,“这等小人!存了害人之心,又哪来的心思做学问!”
他这一骂,骂到了季明烛心窝里。
季明烛涕泪直流:“我记得他的名字,要是他考上了,我没考上,我、我……”
在座几人默契喊话:“他肯定考不上!”
季明烛舒口气,更加虚弱了。
他们都不留了,回家绕道,陪季明烛去了医馆,听郎中说他没事,见开了方子,才各回各家。
家里已经安排妥当,到家垫半碗粥米,就泡澡洗头发。
陆杨拿了换洗衣物,过来给谢岩搓背洗头。
天冷了,陆杨手脚麻利得很,不让他多泡。
谢岩泡到水里,昏昏欲睡,话都没说两句,呢喃几个词,全是“净之”。
洗完了,擦干身子,穿上衣裳,到屋里吃饭。
雷伯伯烧了铜盆,屋里暖得很,好几个人给他们擦头发。
谢岩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瞪瞪,一副要昏倒的样子,陆杨拿勺子,给他喂了些饭菜,跟乌平之说声“见笑了”,先扶着谢岩回房。
房里还有人等着给谢岩按摩。陆杨让谢岩趴着,他给谢岩继续拨弄拨弄头发,让它干透一些。
谢岩才吃过饭,只按肩膀和胳膊腿,背部不动。
他很不吃力,也是真的累极了,只会往陆杨身边躲,痛叫着,酸爽着,却很难睁眼。
也就一刻钟,陆杨让人退下,把谢岩塞到被窝里。
谢岩抓着他的手,跟他说“对不起”。
“你也累,我还劳累你,我不是好男人……”
陆杨低头亲亲他,轻拍着他的手臂,一下一下,又一次背起《千字文》,把人哄入了梦乡。
他出门洗漱,看见乌平之在庭院躺着。他躺在摇椅上,盖着一床被子,静静赏月。
陆杨往天上看了一眼。
今夜中秋,月亮很圆。
乌平之跟陆杨说:“你是谢岩的软肋。要是你没来陪考,他能一口气撑到明天。”
陆杨问他:“你还撑着做什么?”
乌平之告诉他:“我很多年没有看过月亮了。这几年中秋,我出门应酬,抬头看一眼,也不会仔细瞧。我早立誓过,下次赏月,就是乡试考完后。赶巧了,正是中秋。我知道,我爹也一定在赏月。”
陆杨放下盆,坐在台阶上,仰头看天。
他看不明白月亮,却能理解乌平之的心情。
他看见一片厚厚的云彩被风吹动,念了一句诗:“拨开云雾见月明。”
陆杨不打搅他了,去打水洗漱,回房歇息。
他看不明白月亮,他有一个太阳。
今晚,他与“太阳”共眠。
第175章 谢举人!
考试结束, 谢岩在家休息了两天才缓过劲儿。
乡试要在八月底、九月初出结果,他们要在省城再留半个月。
乌平之不等结果,这两天不知心中想法怎样变化, 他休息好, 就带人去金佛塔说还愿的事。
还愿不能说还就还,要挑良辰吉日,寺庙也要准备。乌平之准备了八百两银子,当天去说,竟要等两个月才能办。说是要筹备筹备。
陆杨没到佛前许愿, 不用还愿,就答应了谢岩给他买很多书, 看他休息好了,就带他出门去。
可能是心态变化, 城里的一切都变得鲜活了。
前阵子瞧着无趣乏味、吵闹喧嚣的街景,这时候再逛,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的,都很有生机, 很让人高兴。
才考完乡试,城里的话题都围绕着这个来。
众多考生互相约酒,赌坊都开盘坐庄了。让他们意外的是, 谢岩也名列前茅,是赔率非常低的书生。
陆杨拉着谢岩过去听热闹,才知道《科举答题手册》也卖到了省城, 谢岩在书生圈子里小有名气。
这也正常。那时候金老板说过, 更远的地方,他们不会插手,但会把雕版转卖, 后续分到的银钱会少很多。他也算不清楚,本着吃亏的心思去合作的,都没过问几句。
除此之外,谢岩在府学的成绩也很显耀。入学时间短,凡是考试,都是一甲。省城之下,就两个府城。这种成绩,不能取中,别人还谈什么金榜题名?
陆杨越听越是笑,满脸骄傲,回看谢岩一眼,谢岩还望着他傻呵呵乐。
陆杨说他:“你的大喜事,你望着我傻乐什么?”
谢岩嘴甜得很,“你开心我就乐。”
陆杨更是笑,带着他去押注。
陆杨不喜欢赌钱。他听过很多沾赌以后,把家业都赔了的故事。
赔光了家业,还要卖儿卖女。一般顺序是先卖家中女儿、哥儿,再卖媳妇夫郎,然后是儿子。最后一家绝户。
他不喜欢,非常警醒,却听得多,对规则都了解。
到赌坊外头,看见墙上贴着的押注方式,听他们伙计喊来喊去。他没去押谢岩能取中举人,而是押他会是头名,能是本届的解元。
银子不多,押个二两银子。
谢岩都没来过赌坊,往里瞧了瞧,里头有人在比大小、比单双,更多的还是押注哪位书生能取中举人,又押哪个书生能拔得头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