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让西北的风吹皱他的脸,也不愿回京城享受荣华富贵。
这荣华富贵代价太大,他实在承受不来。
刑部何尚书的女儿,他和刑部何尚书没什麽接触,不知道何家的女儿怎麽样,远远的见上一面该不会把人吓跑吧?
狄青摸摸脸上的刺青,虽然他觉得刺青不损他的英俊,但是姑娘家都更喜欢那种温文尔雅的俊俏郎君,他这个类型的在京城并不吃香。
再说了,刑部尚书位高权重,那些看他不顺眼的家夥愿意能眼睁睁看着他娶尚书的女儿?
狄大元帅眯了眯眼睛,觉得他的亲事不会那麽顺利。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有人冲他发难。
朝会结束,书房里只有皇帝的亲信大臣,就这麽几个人吵起来也让人头疼的紧。
狄青不着痕迹的打了个哈欠,拥兵自重、勾结西夏,这种罪名他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这麽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换点新鲜的说辞。
赵曙站起身来,好声好气的和这些两朝老臣讲道理,“文相公,你先前说狄青拥兵自重功高震主,又因西夏频频利诱所以力谏将其召回,如今狄青听召就回,为何你又有话说?”
此话一出,八贤王看向文彦博的眼神都变了。
韩琦、富弼、庞籍等人都没少和军中打交道,虽然他们也是文人,但是他们最烦的就是动不动就拿武将拥兵自重来弹劾武将。
大宋的军队因为防止武将权力过大已经放弃了战斗力,如今好不容易出了狄青这麽带兵打仗的好苗子,还没等他彻底成长起来就要以拥兵自重的罪名将他打压下去吗?
朝廷的确要抑制武将的权柄,但不是一点权力都不给武将留,不然他们怎麽打仗?
文彦博这麽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官家,非是微臣不信任狄青,而是西北一带狄青私通西夏之说甚嚣尘上,是以微臣忧心不已。”
赵曙看了眼低着头像是睡着了的狄青,再看看非觉得狄青有二心的文彦博,只想让他们俩出门打一架,谁打赢了谁有理。
皇帝不说话,八王爷却没有继续保持沉默,“文相公,狄青忠君护国天下皆知,您的忧心不过是杞人忧天,本王劝您适可而止,不要再无中生有自寻烦恼。”
他以前不为狄青说话是为了避嫌,现在这人直接把狄青私通西夏的谣言拿到明面上,这打的不光是狄青的脸,还有他的脸。
狄青喊他一声姑父,叛国的话是不是还要带着他一起叛国啊?
文彦博掀起眼皮,“八千岁,边防重地何等重要,若西夏有闪失则大宋危矣,既有传言,我等还是宁信其有莫信其无的好。”
“兵书有云,兵不厌诈。两国交锋,虚虚实实的传言从未断过。”韩琦上前一步说道,“狄青数次大破西夏,西夏君臣对他恨之入骨,文相公不要中了他们的离间之计。”
“韩相公莫非以为老夫是老糊涂?”文彦博面无表情,“有道是础润而雨月晕而风,万事皆有征兆,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武人掌权有违祖宗之法,诸位还是小心些为好。”
眼看着几个人要在书房里吵起来,赵曙捏捏眉心直接叫停,“捕风捉影乃是自寻烦恼,狄青的忠心朕一清二楚,这事儿以後就不用说了。”
文彦博皱起眉头,“官家……”
“好了,此事休要再提。”赵曙擡手制止还想再说什麽的文彦博,提高声音让站在几人身後假寐的狄青有点反应,“此次狄将军大破西夏进犯,广备攻城作的武器在战场上大发神威,料想西夏短时间内不敢再犯。西夏不肯派使臣来京城,诸位觉得大宋派使臣去西夏如何?”
秋冬是异族最喜欢的犯边时节,中原丰收谷粒盈仓,守不住的话就会变成敌人的粮仓。
早在入秋之前他就让广备攻城作加紧制造武器送去西北防线,不管西夏进犯的是哪座关哪座城他们都讨不到好。
骑兵再厉害又能如何,血肉之躯拿什麽挡他们的火炮炸药?
所谓杀鸡儆猴,火炮没能用在对辽的战场上,用在对西夏的战场上一样能威慑辽国。
西夏已经不是李元昊在位时的西夏,大宋也不是、嗯、大宋也不再是当年的大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现在轮到辽国和西夏担心大宋不打招呼就发兵。
先前他三催四请想让西夏的使臣来京城参观大炮的威力,奈何西夏不给他面子,如今西夏那边打了败仗,愿意派使臣来的话最好,不愿意也没关系,他们大宋大人有大量可以主动派使臣去西夏。
上次出使辽国的使臣大获全胜,朝中不少人都等着出使的机会呢。
狄青掐掐掌心清醒清醒,声音洪亮一点儿也不像差点睡着的人,“回官家的话,末将以为可以再派人去通知西夏朝廷,若是西夏依旧没有动静,大宋也未必不能出兵收复河湟。”
大宋四面是敌,之前对西北的政策一直是联合吐蕃来制衡西夏,但是如今的吐蕃也已四分五裂,早已不复唐时盛况,对大宋的助力等于没有。
如今的大宋也不需要再联合吐蕃。
西夏已是强弩之末,近些年的频繁犯边不能证明西夏军力强盛,只让他们看出了西夏内部已是千疮百孔。
但凡西夏境内的百姓能活过冬天,他们就不会一到秋冬就发疯。
虽然大宋如今也是内忧外患,但是不耽误他觉得如今是一鼓作气打西夏的大好时机。
不听话就狠狠的打,打到听话为止。
赵曙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再问一次,要是西夏还不给正大宋面子,那就别怪大宋不讲情面了。”
说实话,他还挺希望西夏不给他们面子的。
西北一带本就是大宋的国土,是李继迁出奔自立又依辽附宋,而後又出了李元昊那个煞星才造成如今三国并立的局面。
他想收复失地,能让他收复的失地可不只燕云十六州。
文彦博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官家,军费开销巨大,国库已然支撑不住,今冬若有雪灾还要赈灾救民,怎可轻易动兵?”
别人打上门他们自然要防,如今辽国西夏都不敢再轻易来犯,他们要做的是将大宋境内的百姓安顿好,不是异想天开的收复燕云收复河湟。
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上哪儿给他们弄钱收复河湟?
这回其他人也不反驳了,纷纷表示文相公说的对。
赵曙:……
就知道会是这样。
年轻的官家实在被这些老臣念叨怕了,看他们又有开口教训的意思连忙再次喊停,今天的小会到此结束,诸位相公各自去忙,他也忙他自己的。
他知道收复河湟收复燕云都是异想天开,这不是私底下只有他们几个人,朝会上让他这麽说他也不敢说啊。
吏部考核已经步入尾声,这些天不断会有官员进京述职,相公们该忙忙,他肯定不会添乱。
就这麽定了,散了散了。
赵曙悄悄朝狄青使了个眼色,等书房只剩下他们俩才稍稍松了口气。
异想天开的事情还是得和年轻人说,换成几位相公等着他的绝对是照脸喷。
所以狄青到底是怎麽想的,如果朝廷能保证粮草,他能一举收复河湟顺带着把西夏灭了吗?
唐时大将没有灭国之功不敢称名将,他们大宋没有大唐的资本,打开舆图左看右看除了西夏哪个都不好灭,这可是千挑万选的独苗苗,狄大元帅不心动?
狄青:……
感觉几位相公走早了。
朝廷能保证粮草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带兵打仗,或者说,他求之不得。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朝廷没法保证出征的大军不会在外面饿肚子。
他在西北守关的时候都经常等不到粮草,出征能有及时的粮草供应才怪。
不是他对官家没有信心,是他对大宋没有信心。
官家睁开眼睛看看,朝会上的大臣有几个像是能支持打仗的?
别怪他说的难听,他觉得就现在朝中的氛围,就算他们能不动刀兵的将燕云十六州收回来,照样有人会有人不愿意接收。
那些狗东西跪了那麽多年,早就站不起来了。
赵曙看狄青的表情不太对,干脆利落的收起舆图,然後温温柔柔坐回书案後面,“刚才都是朕的胡言乱语,军制尚未改动,国库暂且拿不出足够的粮草来供将军征战。”
狄青愣了一下,然後目光灼灼看过去,“改动军制?”
赵曙点点头,“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弊大于利,几位相公已经着手起草如何改动,狄将军回来的巧,过些天就能看到他们在朝会上吵的不可开交。”
狄青紧张的捏捏拳头,不太确定的问道,“官家,相公们是朝着好的方向改的吧?”
赵曙也不敢保证,“这得看相公们的意思。”
他登基还不到一年,很多事情让他做主他也不敢做主,何况改动军制这种大事,相公们吵不出个子丑寅卯他想做主也没办法做主。
唉,他之前只是个多灾多难的宗室子,这些他真的没学过。
狄青:……
相公们会吵架,也就是说他们目前还没有达成共识。
韩相公的态度他知道,好歹是带过兵的相公,不至于往坏的地方改。
文相公的态度从刚才的事情中也能看出来,十有八九要继续打压武将,对朝廷而言是好是坏他说不准,但是对身为武将的他来说绝对是坏事。
第94章
*
赵曙是个新手皇帝,他知道他很新,所以朝堂上的各种事情都是听的多说的少,生怕哪句话说错了会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大宋更加飘摇。
他是个新手皇帝,大臣却不是新手大臣,仁宗皇帝在位时都能稳住情况,他怎麽着也不能比仁宗皇帝更差劲。
家里的臭小子成天拉着他问东问西,一会儿是为什麽大宋境内的劫匪那麽多,一会儿是为什麽西夏辽国老来打他们,一会儿大宋的军队为什麽谁都打不过,各种问题层出不穷,有些他能答,有些就算知道怎麽答也没法答。
大宋各种军队中兵卒几十上百万,为什麽民间还有剿灭不完的造反起义?为什麽老吃败仗?为什麽西夏和辽国都把他们当成待宰的肥羊?
十几岁的小家夥正是异想天开的时候,总不能一层遮羞布都不留。
虽然造成问题的不是他,但是他也知道丢人。
小孩子的问题能糊弄过去,朝堂上的问题却没法糊弄。
就拿军制来说,他自己都没搞懂大宋的军制为什麽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何下手去改?
处处都是问题,根本没法改好吧。
所以得等相公们吵出结果然後再来说服他,而不是让他拍着脑袋做决定。
他连京城都没出过,能做出什麽好决定?
赵曙觉得自知之明这种好东西身为皇帝必须得有,不光他得有,他的儿子们也得有,正好狄青在这儿,那就有请战无不胜的狄大将军给那俩臭小子讲讲西北边关的情况。
如果军中涉及到太多不适合小孩子听的,讲讲关于收复河湟的计划也行。
两个臭小子平时喜欢听书,说书先生讲的比他离谱的多,别说收复河湟,就是打完河湟打西夏,打完西夏打辽国他们俩都不会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霍去病当年封狼居胥饮马翰海,他们这才哪儿到哪儿。
尽管讲,不用顾忌太多。
狄青:???
为什麽觉得这位官家不太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