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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殊放下啃了一半的秋梨,对上赵二郎那亮晶晶的大眼睛,深吸一口气。
可怜的小家夥,这可是你哥哥让说的,待会儿被吓哭了可别怪他。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白天,他和同窗约好去城外春游,临出城时看到个风筝摊儿下去买风筝,买完风筝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失去了神智。
等他清醒过来,人已经到了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水渠。
知道地下水渠是什麽样子吗?
阴暗潮湿什麽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更可怕的是,里面还藏着许多杀人害命的凶徒。
像二郎这样大的孩子在地下水渠里最受欢迎了,那些凶神恶煞的坏人一口一个小孩儿,吃的时候连骨头都不吐。
赵二郎:!!!
赵大郎:……
“小郎,二哥儿还小,他晚上真的会做噩梦。”
他自己说做噩梦是说着玩,二哥儿这个年纪说什麽都敢信,他晚上回去胡思乱想不要紧,哭着喊着要找娘亲一起睡的话问题就大了。
所以就,三思而後说。
苏小郎从善如流,立刻将故事从恐怖气氛中拽出来,“就在我不知道要往哪儿走的时候,锦毛鼠白玉堂从天而降救我出生天。那天的阳光极好,好的我到现在都记得白大侠把我送到地面时的美好场面。”
赵仲乱听的紧张不已,听到他被救出去後终于松了口气,“什麽美好场面?有多美好?”
虽然他知道苏小郎肯定没事,不然现在也没法坐在包厢里给他讲故事,但是听的时候还是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
要是被迷进地下水渠的是他,估计淹死在里面也不会有人发现。
苏小郎好歹个头比他高,他现在只有苏小郎和他哥一半高,在里面找他的难度更高。
嘶,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以後一定离水渠远远的,坚决不给坏人迷晕他的机会。
店小二很快把饭菜送上来,赵仲针又拉着人家算了一遍饭钱然後才把人放走,“酒楼的花销和外头相比已经很高,可是我们三个人要了五个菜还有果盘茶水,所有的加起来才四百多文,可见那些有钱人平时是如何的铺张浪费。”
那麽多饭菜加起来才四百多文,他爹一条腰带三十万贯是怎麽来的?就算是金子打造的也不能那麽贵吧?
赵大郎拿起筷子恨恨道,“不行,我得想办法把那三十万贯要回来。”
苏景殊不明所以,“什麽三十万贯?”
赵仲针愤愤不平,“我爹的腰带。”
他爹是个好脾气,和仁宗皇帝相比没差哪儿去。
先前祖父去世,他爹和叔伯分家産,分到的东西全部给了那些王府旧人让他们回乡後也能不愁吃穿。
老好人容易受欺负,尤其他爹又几次被接到宫里又被送出来,所以宗室中老有不要脸的上门欺负他们。
之前有人问他们家借金带,借了之後却拿铜带还,还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说当时借的就是铜带,让他们有意见就去找宗正,看看宗正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大费周章。
他爹不爱惹事儿,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那次之後估计他们家的下人也看出了他爹好欺负,後来他爹让人去卖一条价值三十万的犀带,那人出门一趟竟然直接说犀带被弄丢了。
怎麽可能会弄丢呢?肯定是那人私自将东西藏了起来!
苏景殊点点头,这事儿不是秘密,他很早之前就听过。
赵仲针继续,“三十万的犀带,知道三十万能养活多少百姓吗?必须得要回来!”
偏偏那会儿赶上仁宗皇帝又要把他爹接进宫,全家因为他爹进宫之事焦头烂额,那事儿最後又是不了了之。
要不然他为什麽记他爹的腰带记的那麽清楚?都是实打实的教训换来的!
那个拿铜带换金带的悄咪咪的把金带还了回来,还涕泗横流的跪在他爹跟前认错,这事儿过去了也算还行,但是犀带的事情还没过去。
他爹登基後忙的没空管腰带,娘亲当上皇後要适应也忘了还有这出,爹娘都忘了没关系,他这个家中顶梁柱还记着。
偷了他们家的都给他们还回来!
赵仲乱眨巴着眼睛,“哥,你之前怎麽不要?”
赵仲针理不直气也壮,“我也忘了。”
要不是苏小郎辛辛苦苦写的话本子只赚了五十贯,他今天也不一定能想起来。
再次无辜躺枪的苏小郎:……
五十贯真的不少,五十贯足够他在酒楼大手大脚连吃带住花一个月,殿下您这物价水平怎麽一会儿又回到天上去了?
一顿饭吃的心累无比,苏景殊觉得他短时间内不想再和这兄弟俩一起吃饭了。
希望两位殿下回别院後别说太多不该说的,他还没来得及考进士,现在就去山沟沟种红薯不划算,好歹等到他考中进士当了正经的官再贬。
仁宗皇帝给的官不算,那是虚职,只拿钱不干活。
嗯,就是被眼前这位格外唾弃的那种虚职。
赵大郎拍拍胸口让小夥伴放心,他知道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就是回去打听打听情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子办大事十年也不晚。
现在发愁被贬有点早,小郎努努力考个状元,出去历练几年再回京城当大官,没准儿到时候他们俩还能去同一个山沟沟里作伴。
苏小郎:借您吉言。
这话没法说了!
苏景殊抱着他挣来的零花钱回家,回来的路上想着要不要去他爹那里炫耀一下,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
这次的本子不如上次那个拿得出手,让他爹看到肯定要被笑话,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然而有时候不是他想低调就能低调的,午後时分,柳永登门拜访,和老苏寒暄几句然後笑眯眯说道,“明允今日可曾出门?没有出门的话,陪我去瓦子里听出戏怎麽样?”
苏洵挑了挑眉,“什麽戏?里面有你新写的词?”
柳永煞有其事的摇摇头,“老夫倒是想让里面有老夫新写的词,可惜写本子的西岭居士看不上老夫的词。”
苏洵:???
有猫腻。
所以写本子的是谁?西岭居士?以前没听过啊。
老苏大概知道这鲜少上门拜访的老友是什麽意思了,俩人不紧不慢的打着机锋,到底还是让他把所谓的西岭居士给套了出来。
景哥儿能耐啊!
他这个当爹的出门都不敢说自己是某某居士,小儿子倒是有本事。
亏他之前还担心那臭小子被柳七带歪,结果可好,不用柳七带他也能朝着四面八方发展。
好极好极,至少以後饿不死。
柳永抿了口茶,很是不解,“景哥儿的话本子写的不错,可里面的诗词大多还可以改进,他为何不用我写的?”
他写的词很差劲吗?他觉得还挺契合戏文的,为什麽不用?
苏洵抱着手臂,“兴许是不希望我们知道写话本子的是他。”
他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那臭小子以前写过话本,这次要不是柳七找上门,他怕是得等到去瓦舍听戏才能察觉到端倪。
臭小子还是太嫩了,这种事情哪是想瞒就瞒得过去的?
他前脚问过柳七缠足的事情,後脚就把事情写进话本子里,旁人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和柳七还能不知道?
有意思。
老苏眯了眯眼睛,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勾栏瓦舍不会同时讲同样的戏,今儿那些招子上写的都是那出戏,这事儿怕是和官家有关。”
昨日小光国公和小祁国公上门的时候他知道,也不知道三个小家夥私底下商量了什麽,今天就搞出了这麽一出事儿。
哦,应该是两个小家夥,小祁国公年纪太小,和他说裹脚他都不一定能听懂裹脚是什麽意思。
“不裹脚也好,好好的女子非要把脚弄残疾,最後受苦的还是她们自己。”柳永混迹烟街柳巷,对歌伎上了年纪後的凄惨生活非常清楚。
那些可怜的女子看上去光鲜亮丽,但是只有年轻时才那麽光鲜亮丽,过了那几年立刻就会从云端跌入泥沼。
前些年世人不知道铅汞丹砂等物有毒,妆粉里用的有毒之物太多,若一直有那些上好的妆粉使用也还好,像那些富家大户的贵人,什麽时候出门都体体面面,可歌伎赚不到钱就用不起好的妆粉,用不起好的妆粉身体上的问题也就接踵而至。
头发稀疏、牙齿发黑发黄、身体虚弱,最後就是一睡不醒。
歌伎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若是还要将脚弄伤来招揽客人,将来招揽不到客人了要怎麽办?那双伤了的脚还能回来吗?
不裹好,不裹好啊。
柳七感慨不已,感慨完了之後还是想问景哥儿为什麽不用他写的词。
苏洵摸摸鼻子,这个问题他解答不了,他决定让当事人亲自过来解答。
被提溜出来的苏景殊:哈、哈哈。
那什麽,他本来是想用柳先生写的词的,但是用人家的词得付版权费吧,而且用了柳先生的词大家就都知道话本子和他们有关,万一有丧心病狂的小脚爱好者对柳先生不利怎麽办?
柳永:……
他像是怕事儿的人吗?
“先生现在把词放出去效果更好,没准儿还能让京城的读书人一起批判裹小脚的行为。”苏景殊眉眼弯弯,既然柳先生主动送上门来,那就别怪他给话本子找托儿了。
文人跟风,有柳先生这样的大手子在前头冲锋陷阵,接下来肯定会有无数的诗词铺天盖地的冒出来。
缠足的害处话本子里已经写的很清楚,误家误国贻害无穷,如今民间已有这种行为,他们现在制止裹脚的行为已经算不上防患于未然,只能说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柳先生既然不怕事儿,那就以笔为武器冲锋陷阵吧。
老爹也别闲着,好文采就要用到刀刃上,苏家大喷子出马一个顶俩,和柳先生一柔一刚正好打配合。
回头这事儿结束了他去开封府帮忙申请奖项,最好能弄个解放双足的征文大赛,老爹和柳先生文名传後世,肯定能杀出重围斩获大奖。
很好,就这麽定了。
“定什麽啊?”苏洵哭笑不得,“开封府是什麽地方?你那征文大赛又是什麽?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要是忠君爱国的题目也就算了,开封府事情不多的话或许有人陪着他胡闹,裹脚缠足这种事情怎麽让官府出面?
苏景殊缩缩脖子,无奈放弃这个绝妙的想法。
歧视,绝对是歧视。
“不过诗还是要写的,景哥儿已经提出来了,我们当长辈的也不能袖手旁观。”老苏揉揉儿子的脑袋瓜,虽然不知道这小子哪儿来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但是能让那些女子免受缠足之苦是好事,臭小子不提他们也会主动掺和进去。
小小苏笑的露出小白牙,“爹最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