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耸耸肩:“我一向知道该死的人在想什么。可能我天生便是做恶人的料吧。”
颜知听见他再度提到“该死”二字,忽然静了静。
这样的人。不该死吗?若堂兄嫂不是那样的人家,小文又该何去何从呢?
闺中女子,无缘无故名声被毁,便是闹出了人命也是常有的事。那无赖动动嘴,全然不顾将妙龄少女往死路上逼,着实天良丧尽。
颜知拉了赵珩,往来路折返回去,在堂兄的家隔壁转了转,找到个破落户,院子挺大,门前却极乱,仿佛许久无人打理。
赵珩与颜知牵着手便已心驰荡漾,一路表情温柔,顺从地跟着颜知在那户人家前院后院的转。
两人来到后院时,恰巧看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蹲在栅栏旁。
隔壁便是堂兄颜光仲的后院,隔着栅栏依稀可见搭了一个小木屋,栅栏和木屋上早已被男子凿开了一条小缝,那人正撅着个屁股在透着小缝往里头窥探。
似乎是没有看到什么,那男人嘟哝着,复又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看,实在形容猥琐。
“你看吧。”赵珩对此毫不意外。
颜知唇角忽然扯开一个自暴自弃的笑,他们二人身上已背了一百多条人命,马上要下地府清算了。
多一条,又有何妨……?
他拂袖负手,转身看向赵珩:“你想不想?”
“我想……不过……”赵珩显得有些犹豫,“会花点时间……比起杀人,我现在更想和你在一起。”
“今晚,我和你一起。”颜知觉得自己也是疯了,说出来的话竟比赵珩更疯狂,“解决了他,我们便重新上山。我知道山上有处渺无人烟的深崖,赵珩……我带你一起走。”
听到这,赵珩像是被触动到了什么,眼眸深沉了一些。
下一秒,他就像再控制不住似的,忽然将颜知扯入怀中,低着头将脸埋进对方的颈窝,怀中的人没有挣扎,任他将自己细瘦的身子往怀里摁,哪怕两个人都几乎要喘不过气。
赵珩只觉得黑色的岩浆从自己的胸膛中迸发了出来,最终涌入了他的双眼,一股莫名未知的情绪让他的眼睛发烧了似的灼热滚烫。
他等了十年,盼了十年,颜知都被他逼得往死路去了。
他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只盼死后有魂灵,可以继续和颜知纠缠在一块。
不想在这最后一天,颜知终于,终于承认了……
他们是知己。是天生一对。
被关在漆黑一片笼子里二十多年,那只孤独的鸟终于找到了比翼的爱侣。
在这世上,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第116章 交汇
赶了半天的路,坐在马车中的季立春依旧满脸愁容。
他倒是希望自己可以和外面赶车的那个傻侍卫一样乐观,可据他对颜知的了解,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
这一路,他只是不停自我安慰着:好歹皇帝还留在泾阳,颜知要真做什么傻事,想必是会被皇帝阻拦下来的。
如今想到颜知,他便总会记起那天夜里,陆翰林临走前的那一句托付。
若颜知出事,这段时间的诊治便功亏一篑,季立春自己懊恼惋惜不提,那人也定会非常痛心吧?
眼见日薄西山,突然马车渐渐降下速度来,只听得外头的思南说了句:“咦?”
季立春立刻把脑袋探出马车:“怎么了?”
不等思南回答,他便看见前方官道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正迎面赶来,黄土飞扬,甚是惹眼。
“嗬!”季立春脱口而出,“哪家的车队,好大的排场,太子爷出游啊?”
思南凝神仔细看向远处渐渐靠近的车马,在认出几个熟面孔后,道:“你好像说对了。”
“……”
杨思南立刻勒紧缰绳,驱车往官道边上靠了靠,然后自行下了马车,在官道中央,抱拳躬身。季立春见状,也急急忙忙下车,在一旁低着头。
车马在遇到他俩前停了下来,甘泉宫的精锐部队自然很快认出二人,为首的年轻侍卫翻身下马,抱拳:“季大人!”然后又转向杨思南,“头儿!我等奉张公公密令,寻圣上回宫。不知圣上现在何处?”
“圣上还有事未成,安排我等先行回雍京……”杨思南回道,“其余不便透露。”
那年轻侍卫看向一旁的马车,心想,若皇帝在马车上,断没有为他们让道的道理,却仍旧说了句“冒犯了”,便走向那辆马车,掀开看了一眼。
见里面空无一人,他回到官道中央,正要追问,杨思南却已将目光放远,投向远处车队中央的红色马车,问,“不知丹辇中乘坐的是何人?”
“是……”年轻侍卫压低了声音道:“是,薛王殿下。”
季立春浑身一颤,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也能说中,如此语气不敬,好在也只有杨侍卫听见。
思南沉稳道:“你向殿下通传一声,容我当面秉明。”
那年轻侍卫没有办法,立刻上马,策马奔回后头,停在那顶轿辇旁秉报:
“薛王殿下,陆大人,前头遇上杨思南与提点大人了。”
因为大雪耽搁了半日行程,薛王从清晨出发起便命全队加速前行,如今前头部队却忽然停下,他正坐在马车里疑惑。闻言,大喜,忙探出头问:“父皇也在么?”
“圣上并不在马车里。杨侍卫说,想要和殿下当面禀明。”
薛王一脸失望,回头看向马车里的陆辰。
陆辰立刻道:“圣上多半还在咸阳,叫这二人领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薛王点点头,对马车外的年轻侍卫道:“让杨侍卫和季大人来。”
不多久,车队前的两人便被请上了薛王的丹辇,不等两人行礼,薛王便焦急道:“两位不必多礼!本宫此番出宫,是为找到父皇,想必二位一定知道父皇现在何处吧!”
杨思南道:“薛王殿下,恕属下不能透露。陛下吩咐我等回宫,想必是不愿被人打搅。”
“杨侍卫,事情紧急,本宫恳请您指明方向。”
陆辰也道:“我们知道陛下一定在泾阳县,最终找到圣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杨思南仍旧不动摇:“属下不能违抗圣命,殿下也还是请回吧。”
陆辰神色严峻,见杨思南不肯松口,便扫向他身后的人,见季立春讷讷站着,当即抬高声音喊道:“季大人!”
季立春从上马车起便看见了陆辰,心里嘀咕着怎么哪哪都是这人,忙着回避着视线,却突然被喊出名字来,莫名心一悸。
“出宫前,陛下留下了一件东西。你是否知情?”陆辰瞪着他问。
“什么东西?”季立春茫然,莫名看向思南,见对方也是不知情的模样,于是愈发困惑。
陆辰把视线移向杨思南,目光灼灼:“你们二人都不知情?”
薛王年幼冲动,再顾不得许多,直接道:“父皇在甘泉宫寝殿里留下了退位的诏书!”
毕竟事关机密,陆辰想拦薛王的口,却已是来不及了。
一直在角落安静坐着的苏茵茵也并不知情,瞬间惊讶的捂上了嘴。
思南也是大吃一惊,季立春却是愣住,“退位”二字,令他忽然记起那日马车里颜知曾提过这两个字……
他说什么来着……
[难不成今日的‘退位’,也是季大人的锦囊妙计?]
他当时还没多想,以为是颜知的玩笑话,如今结合薛王殿下的话,才明白那日颜知的意思。
季立春愕然:“陛、陛下当真……”
杨思南道:“怎么可能?”
季立春早已知晓此人愚忠,再按捺不住,急道:“是真的!杨侍卫,遇到颜大人那日,他提过一回,不过我当时惊魂未定,未曾细想!”
杨思南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响,再次看向眼前的七岁孩子,当即明白了他何以如此心急。
在离开雍城前,陛下竟连皇位也交托了出去,这趟泾阳县之行,谁知陛下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决心?
若颜大人想开了,肯回雍京,什么都好说。
若颜大人不愿回雍京呢?
若颜大人……仍一心求死呢?
“杨侍卫,季大人,本宫有很坏很坏的预感。”薛王望着二人,神情恳切道,“请二位务必为本宫引路。”
第117章 第一起
尽管天色已近黄昏,可薛王执意连夜赶路,于是浩浩荡荡的车队没有在城镇停留,而是径直朝着目的地泾阳县去了。
思南的态度已一百八十度转变,在前头策马为车队带路,换了个不打紧的人为季立春赶车。而陆辰从丹辇离开,坐进了季立春所在的马车里。
季立春知道他必然是有什么要说,果然,待车队行进平稳后,陆辰看着他开口了:“关于判官案,我这几日调查到了新的东西。”
季立春扯了扯嘴角,脸色难看:“你还在调查啊?”
“嗯。”
“我一定要听吗?”
“我没别人可说。”陆辰非常直白。
季立春吞了口唾沫,他回想起官道上被三个山匪拦下的那一日,他从提心吊胆变成碎心裂胆前后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季立春虽不会武,同行二人却不同,一个甘泉宫的侍卫长加上武艺超群的皇帝,岂是几个山匪能欺到头上的?
见遇上了硬茬,三个山匪立刻四散开来,落荒而逃,皇帝和杨思南追进树林,当下就逮住了两个。
季立春看着第三个山匪逃离的方向,还在心想着[可恶,逃掉一个],[只能先将这两人带到前面城镇交给官府],一回头便看见皇帝已轻巧将摁在地上的山匪割喉放血,切下了脑袋。
皇帝嘴上说着“我赶时间,只能如此”,拎着那颗人头又去拽第二个山匪的头发。
一颗死人头和另一颗哭喊求饶的头被攥在同一只手中的画面实在是太冲击了,季立春大骇,只觉耳朵嗡鸣作响,后退一步,瞬间双眼倒翻晕了过去。
昏迷时,他莫名梦见皇帝在背后追着他砍,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抬头看路,却看见陆辰的脑袋满天在飞。
到底是被吓得精神错乱到一定程度了。
他比任何人都深知生命的可贵,也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实在不想听。
可毕竟那日是他主动招惹了陆辰,说什么“我敢听”,如今,竟然拿陆辰一句“我没别人可说”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