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立春不答,却忽然问:“你跟颜知是什么关系?”
陆辰觉得这话问的实在奇怪:“什么关系?颜大人是大理寺卿,我原是他手下的少卿。不过如今已不是了。”
“就这样?”季立春冷笑,“无缘无故调查颜大人,可知自己已一只脚踩在阎王脸上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颜大人查不得么?”
说话间陆辰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掸了掸衣袍,顿时一屋子的飞尘,激得他自己和季立春都掩着鼻子咳了半天。
“咳、咳咳……蠢东西。”季立春骂道。
“你再骂?”
陆辰竖起眉毛,眼见又要扑上来了,季立春急忙后退到柴房门边:“趁着这里没人追究你,赶紧滚吧。”
“颜大人呢?他回来了吗?”
陆辰问完,见季立春不理他,便决定先从柴房出去再从长计议。
季立春一路将他领到颜府的后院,为他打开一个小偏门,催促道:“快走吧。”
陆辰道:“你不怕我去大理寺找颜大人了?”
“你去吧。”季立春道,“如今已无所谓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点不点,这个炮仗都会炸。”季立春冷漠道。
先前不能让颜知知道,是因为不知宫里那位有什么打算,如今林氏已被皇帝派人带走,颜知迟早会发觉,最晚也拖不过今晚。
陆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抖了抖袖子,从偏门离开了。
一出颜府,陆辰便心急火燎的往大理寺跑。
刚调离大理寺没几天,守卫都是认得他的,进去的相当容易。他轻车熟路,跑到颜知的书房门外敲了敲门:“颜大人!”
“……”颜知正在书案前对着锦帛上的名字沉思,听见响动,便将东西收进上锁的柜子,“进来。”
“颜大人!”陆辰走进房中,轻喘着,“您,您快回府看看吧。令堂、令堂厥过去了。”
颜知脸色大变,“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梨木围榻椅在地上发出拖地的巨响。
没等陆辰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第64章 下落不明
颜知赶回府中时,府里相当平静,无论是开门的下人还是迎接的管事都镇定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颜知还是一眼便从家仆们的眼神中察觉出了异样。
他强压着心中慌乱,镇定发问:“母亲呢?”
管事和家仆交换了一下眼神,道:“回老爷,老夫人被接去养病了。”
“接去了哪里?”颜知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
无人回答他。
眼前这些人虽是颜府的下人,却既不惧怕他,也并不听令于他。
颜知的视线从这些人的脸上一个一个的扫过去,知道不会有人敢告诉他实情,于是不再浪费时间,转身便往外走去。
他径直入了宫,无须皇帝传唤,悬在他腰间的短剑就是整个皇宫护卫队和羽林军们都认识的通行令牌。
甘泉宫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无关人等都已遣散去了他处,连在外洒扫的宫人都不知躲去了哪里,显得极为肃穆,透着一股暴风雨前的平静。
张礼亲自候在宫门外,远远便看见那杀气腾腾而来的身影,吞了口唾沫,只身迎了上去:“颜大人。”
“我要见赵珩。”
张礼心中犯怵,心想好在陛下提前叫他遣散了宫人,不然,单单这句话传出去,明日早朝颜大人便不知要被参多少本的不敬之罪。
“陛下吩咐了,大人可以随时进内殿书房。”
颜知见张礼不拦他,便往去过不知多少回的内殿书房走去。
在那个地方赵珩不知拿多少花样折腾过他,原是他最惧怕与厌恶的所在,可如今,却顾不得这许多了。
张礼紧跟在他身后,就像生怕他做出什么刺君大罪似的。事实上,颜知就是想刺君,也不是赵珩的对手,如此莽撞前来,并没有什么计划,只是心乱了。
张礼跟到了内殿书房门外,也不敢再跟了。
赵珩好整以暇喝着茶,隔着茶盏和水雾看向朝他走近的消瘦身影。
这好像还是颜知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自八年前第一次进走这内殿书房,颜知便次次都要伏地下跪,可这一次他没有跪,甚至也没有任何君臣之礼,开口便问:“我娘在哪?”
赵珩难得理亏一回,温声道:“朕将她安顿一个地方,有的是太医在照看她,你不用担心。”
颜知从来不是好糊弄的人:“我要见她。”
赵珩不悦道:“你这是求朕的态度?”
“陛下想要臣怎样求?”颜知立在那,白净的脸因激动而充血泛红,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他已经许久不曾露出这样激动的模样了。
“这么多年来,你让我站我便站,让我跪我便跪。你要的名单,我没做吗?你的罪证,我没帮你掩盖?这把剑!”颜知将腰间的剑扯落,“当啷”一声丢在地上,“我没有天天带着吗?”
“还是说,我没让你睡够?没让你尽兴?”
听颜知用如此粗鄙的话来说两人的关系,赵珩的脸色渐冷,他垂眼看着滑到自己脚边的短剑,出言提醒:“颜知,你娘还活着。但你要是再闹下去,朕可就不保证了。”
颜知浑身一震。
即便知道母亲病重,他也从没想到赵珩能将事情做得这样绝。
好毒的计策,只要将母亲藏起来,从此他便不会知道母亲究竟是死是活了。
赵珩想摆布他多久,便摆布多久。世上的一切他都不惜拿来利用,连[希望]这种虚无缥缈,不值一提的东西,都能被他用来操控人。
颜知的脸色已变得很差了,后退一步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赵珩弯腰拾起脚边的短剑,收进了自己的袖子。
“体谅你的孝心,方才的话朕就当没听过。”他显得极为大度道,“这几日,你就留在府中休养吧,大理寺不用去,没事也不要外出了。”
颜知立在那,仿佛卸去了所有的气力,他望着赵珩,只觉得这世上的任何人,但凡有寻常人的感情,都不会是这个人的对手。
只有地府中嗜杀成性、六亲不认的恶鬼,才有可能与这个人一较高下。
而赵珩绰有余裕,用他方才的话揶揄他。
“你是现在回府,还是让朕尽兴再回府?”
***
另一头,陆辰追到颜府,却吃了个闭门羹,转来转去找到了离开时的小偏门,也已锁了。
他只好在正门蹲着,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看见一顶绛红色的软轿停在了颜府门外。
陆辰不知轿子里坐的是谁,在旁观望片刻,发觉走在轿子边上的男人体格瘦小,面白无须,竟是宫里的人。
“颜大人,到了。”身着便服的太监用尖细的声音对着软轿里的人说道。
软轿里寂静无声,太监不敢造次,毕恭毕敬又说了一遍:“颜大人,到府了。”
仍是没有应答,那太监又等了半天,觉得不对,伸手掀了轿帘子,当即大惊失色:“快,快搭把手!”
陆辰见状,终于按捺不住,几步冲向软轿,将那太监挤开,掀开了轿帘。
当他的目光透过那四方的小窗,心情瞬间沉重了下来。颜知瘫坐在轿子里,面容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微微颤抖,意识模糊。
“颜、颜大人……!”
忽然,陆辰被一股巨力撞了一下,几乎要摔倒在地。
好容易站稳,抬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一身玄色的中年男人钻进了轿子,几乎没花什么气力就将里面的人抱了出来。
抬轿子的一行人也反应了过来,前簇后拥的围着那个中年男人,一齐将人往府里送。
陆辰心急之下,又一次无意识地浑水摸鱼跟进了颜府。
被下人急吼吼喊来的季立春一进主院便又看见了他。
上午才把这人从后院送走,怎么不到两个时辰又回来了,季立春心里嘀咕了一句怪事,却没余力多想,急忙去看被安置在床上的颜知。
还没看上两眼,一旁的太监便沉不住气地问:“季太医,如何?小的该怎么和圣——”
季立春瞪了他一眼,往站在屏风后探看的陆辰扫了一眼,那太监立刻会意,下意识捂了嘴。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季立春一边从被子下将床上之人的手腕翻开,一边骂道,“闭上嘴,边上站着去。”
太监急忙后退,让开几丈远。
陆辰躲在屏风后面,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担忧地看着床上的人。
他发觉那季立春对待病人倒是一丝不苟,不仅把了脉,还将颜大人眼耳口鼻都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动作迅速却不失轻柔。
他在太医院打听的时候听说,季立春的外号是“赛华佗”。
就算颜大人的情况再凶险,想来也再没有比“赛华佗”就在府里更好的情况了。
季立春诊治一番,勾手叫来太监,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太监立刻千恩万谢,疾步走出了这间主院卧房。
第65章 都是报应
那太监走后,房里的下人也被季立春一一派遣,抓药的抓药,烧水的烧水。
连最初那个背着颜知进屋的中年男人也不见了踪影。
屋子里一空下来,陆辰的存在就好像光头上的虱子一般明显了。
季立春无法再忽视,叹了口气,回头看向他:“你怎么前脚才走,后脚又来了?”
“我,我担心颜大人……”陆辰有些理亏,又有些害怕再被摁倒,抓到柴房关几个时辰,声音比往日弱气了一些。
“我没和你说明白么,别蹚这浑水。”季立春没好气道。
陆辰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什么是浑水,我只知道我在调查一个案子,你瞒着我什么,颜大人也瞒着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