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步床中的男人渐渐的没了反应。
赵珩将坛底的一些酒水倒在短剑染血的刀刃上,洗刷了上面斑驳的血迹,然后将短剑收回了剑鞘。
“竟然还有花柳病,真是脏了我的剑。”
最后,他去水盆边洗了洗手,这才提着短剑朝着颜知走来。
他把短剑挂回到颜知的腰间,然后单手扳正他的头,摸了摸他的脸:“还乏么?”
颜知摇头。
他也不知自己在那之后昏睡了多久,总归从方才看到那一幕开始,太阳穴便突突的跳动,已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那就走吧。”
赵珩将一旁的帷帽递给他。
吹熄了房中的烛火,赵珩带着颜知翻窗离开了红袖阁。
他找了个僻静处,搂着颜知从屋顶一跃而下。
平稳落地后,便将他的帷帽摘了,跟着一包东西一并丢进了一旁的江水中。
汹涌的江水很快便为他隐藏了罪证。
颜知在岸边按着短剑,看着赵珩的背出神。
刚拿到这把剑的时候,他曾经试着像杀武僧那样,刺杀赤手空拳的赵珩。
显而易见的,他失败了,赵珩比他想象中还身手敏捷的多。
就算是一条狗,对主人亮出獠牙,也难免挨一顿打。
可制住他握剑的手腕之后,赵珩没有发火,只是就着他的手将短剑收回了鞘中。
仿佛无事发生,连收回这把武器都没提,就好像没有这个必要。
无非是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对他造成的威胁,还不如一条虚张声势的狗。
可见他对自己身手有何等的自信。
这份自信脚底下踩着的,是颜知想要反抗,想要从困局中挣脱出来的,最后的希望。
那之后,颜知便不再去碰他的锋芒,日复一日的,变得乖顺听话起来。
颜知曾想。是人,就总该会有一些弱点才是。
可足足八年过去,他仍没有找到赵珩的破绽,一丝一毫都没有。
到了今天,就算剑在手,就算赵珩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他也已经无动于衷了。
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暗中蛰伏,还是已被对方彻底驯化了。
第43章 谦逊青年
陆辰最近真的是忙到头秃。
自打他接手了判官案,凶徒比以往犯案更加频繁,这个月竟然接连发生了足足四起。
前面三起还没摸出门路,第四起案件又送到了大理寺。
不幸中的万幸,听闻,这一次有人见到了“判官”的样子。
这可是从前都没有过的突破,陆辰当即振奋了精神,带着一队人马朝着案发之地出发。
赶到红袖阁时,那栋刷了红漆的楼里里外外已经围满了人。
花街柳巷,大白天的难得能这般热闹。
先遣的下属已经将二楼那间出事的客房封锁,见陆辰前来,方将房门打开:“陆大人。请。”
一进门,扑鼻而来的便是浓浓的一股鲜血干涸发臭的味道。
陆辰来时已听说受害人被剥了皮,可真正见着那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是背脊一寒。
这可能是陆辰第二次看到判官案中的尸体,比较上一回,愈发血腥,给他心里造成的冲击实在不小。
要知道,自大衡开国以来,就连刑典中都不再有剥皮揎草这种酷刑了。
仵作仍在忙碌,而陈主簿已初步勘验了现场。
“陆大人,死者名叫秦衷,是红袖阁常来的客人。死状……您也看见了,十有八九是判官所为。另外,死者手臂上绑着的绳结也和上一回一样,是军中栓马绳的绑法。”
“听说有人看到了判官的长相?”
“是的,目击者是红袖阁里一名杂役。”
陆辰迫不及待:“快带我去见他!”
陈主簿立刻将他往楼下大堂领。
两人还在台阶上,便看到大堂中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一起,中间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个子男人正坐在桌子上侃侃而谈。
“别说你们不信,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难以置信!”
“我拿着酒进去时,那青年侠士已摘下帷帽。那模样……那身段……就是隔壁戏凤苑的头牌,也不及他万分之一。”
“也难怪那姓秦的狗东西会迷了眼,送了命啊。”
陆辰冷着脸一挥手,身后护卫便将人群破开,让出一条道来。
他朝着人群中央的男人走近:“你当真看清了那凶犯的模样?”
见来的是官府的人,那龟公本有些露怯,可毕竟当着众人面刚夸下海口,他只能梗着脖子认下:
“千真万确!”
“他长什么样?”
“他……丹凤眼,樱桃口,美若天仙。”
“……”陆辰吩咐身后随从,“去请画师过来。”
然后他再度看向那龟公:“判官凶残至极,你竟叫他侠士?你和判官是什么关系?”
怕被牵连,那龟公终于怂了:“……小的、小的只是图一时口快。”
“一时口快?你上楼去看看,有个人被吊起来活剥了皮!”陆辰的手指指向二楼出事的房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受如此酷刑?”
龟公噤若寒蝉。
这时,人群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那姓秦的就是罪有应得!”
陆辰回头,在人群中看见一个明眸皓齿,却满面怒容的少女。
“清清姐被他骗走了十年积蓄,还染上了病,每日以泪洗面,一病不起。”
“难道他秦大才子的命是命,我等烟花女子便该死,合该让他祸害?”
出声少女身边的一群风尘女子不如她牙尖嘴利,却也在旁不停点头“就是”“就是”的以示赞同。
陆辰出身书香世家,家风蔚然,往日里几乎就没和姑娘说过话。
如今一上来就遇上个如此泼辣的,自然招架不住,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他骗财骗色,也罪不至死,你们可以去官府报官,让知府治他的罪啊。”
“怎么没去?我们去雍城府衙报官,想讨回公道,却反而遭人奚落。”
“说什么‘古往今来,从未听说娼妓告人骗色的’,说我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滑天下之大稽’。”
“清清姐想不开,几次套了脖子,差点丧命。”
“既入风尘,低人一等,我们认了。”
“可如今有人愿为我们这些低等贱人讨回公道,我们不过叫他一声侠士,又伤了哪门子的天,害了哪门子的理?”
陆辰的神情凝重了起来。
他本就是个极具同理心的青年,听了少女一番陈词,便意识到自己所见实在狭隘。
他自出身起至今,一向得天独厚,又怎会明白世道待这些女子本是不公的?
陆辰立刻朝着少女的方向一揖:“……是在下想当然耳。不知内情,望姑娘原谅。”
“但国有国法,若人人都因不平而付诸私刑,天下便要大乱了。因此,在下身为大理寺少卿,绝不认同这凶徒的所作所为。”
见他态度诚恳,刚刚还拿十句还嘴一句的少女这回不再说话了。
恰逢此时,大理寺的画师也已赶到,陆辰交代了画师和目击人几句,便重新上楼投入了调查之中。
少女远远看着他那副心无旁骛的忙碌模样,方才心头的怨怼才终于是散了。
***
房门被敲响时,颜知正在大理寺书房中翻着宋融递交上来的结案文牍。
“颜大人!下官有要事禀告!”
门外是大理寺少卿之一的陆辰,声音听上去心急如焚。
“进来。”
陆辰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张人像,他就像是一路跑着来的,大口喘着粗气:
“颜大人,请立刻下令,全城搜查判官凶犯!”
“……”颜知抬头看他,“慢慢说。”
陆辰道:“昨日,红袖阁那件命案,有人目击到了判官的相貌!”
颜知不敢置信,面上却没有流露分毫。
“属下已让画师根据描述,绘出了判官的模样!”陆辰说着,便将画像打开放在颜知的面前。
颜知看了看画中人既陌生又妖异的长相,沉默了几秒。
他半天才缓缓开口:“目击之人是谁?可靠吗?”
“绝对可靠。”陆辰道,“目击者是红袖阁的杂役,他亲眼看见判官和受害人一起进了房间。”
颜知梳理了一下前因后果,然后问:“……那人真的看清了长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