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几分情爱,怎得就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分明也是那般光风霁月。
他本该光风霁月。
宁悬明心中一时竟生出几分愧疚,只觉若非自己,对方也不至于如此,愧疚之余,隐约还有一丝心疼。
耳边却传来对方无法忽视的声音,仍是那样无辜,那样小心,再次问道:“你会讨厌我吗?”
心尖好似被轻轻扎了一下。
怎么讨厌。
如何讨厌。
面对这双眼睛,宁悬明根本无法说出讨厌二字。
他只觉得自己是那飞蛾扑火中的火,看着危险,实则无助,只能任由那全然掌握着主动权的飞蛾扑进怀中。
无能为力,束手就擒。
心中思绪纷杂,但也不知是方才那抹愧疚迟迟消散不去,又或是眼前的越青君太过打动人心。
亦或是……近来时常惦记的火树银花在脑海中重现,时常想起的容颜就近在眼前。
宁悬明忽然觉得,有些事,并非难以抉择,有些情,也并非难以面对。
有人为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甚至不知在何时,将那颗心反复剖析,血淋淋地翻了又翻,切了又切,看了千万遍。
让他还未理清思绪,就先感觉到了疼。
先是丝丝缕缕,一阵一阵,明明并不剧烈,可当那抹疼进得太深,也令人后知后觉格外明显。
他至今尚且不知如何为这份并非因自己而起的疼痛定义,但他知道那夜良辰极美,美得让人怀念。
火树银花也很美,美得让人……想将火树银花从瞬间,变成永远。
脑海中几乎下意识浮现出那晚明月楼上越青君的话,原来到头来,竟是自己违逆了誓约,心下失笑。
宁悬明忽然举杯将冷茶饮尽,放下茶杯后,却是松了口气,仿佛缷去什么枷锁。
只见他闭了闭眼,扶额一笑,缓缓开口。
“其实,近来我也时常苦恼。”
既开了口,后面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说出。
他睁开眼,目光不闪不避看着越青君。
“有一人自称倾心于我,他不求回应,不求如愿,却对我时时关心,处处妥帖,几乎将我的生活一手包办,比正经夫人还要贴心周全。”
“不知从何时起,我从习惯他,到离不开他,看云时想到他,见雪时也想起他,地上野草是他,蒙蒙细雨还是他,就连价值千金的火树银花,竟也只有同他一起看方觉最美。”
宁悬明似乎有种特殊的能力,分明是一本正经,说话也不疾不徐,神色自然,可这一字一句,却能如此动听,如世间神佛所吟妙音,摄魂夺魄。
一双明眸望着越青君,他自浅笑怡然:“殿下觉得,这是否就是心悦?”
抬眸回望,视线在刹那间相触。
青天白日下,越青君转着念珠的手不自觉用力,下一刻,只听一声轻响,竟是断了绳弦。
一颗颗白玉珠子在地上弹跳滚动,剧烈又混乱,好似此时二人的心跳。
清风轻拂间,四目相对时,情丝如骤雨,心乱如急弦。
第36章 学着爱你
玉珠噼里啪啦砸落在地,蹦跳的声响,仿佛起伏的心跳,震动又无序。
春风拂过,将角落那处盛开的桃花纷纷吹落,有一片不知怎的,竟是历尽艰辛,远渡重洋,落在了越青君肩上。
他低头垂首,指尖轻轻捏住那片嫩粉的花瓣,好似接过了属于他的春日。
将花瓣紧紧握在掌心,越青君却再没抬头直视宁悬明,只怕让眼中的惊喜震动无措泄露半分,让此时的宁悬明瞧见半分。
从前恨不能百般撩拨,真到了此时,他竟开始矜持起来了。
他装模作样理了理衣摆,方才还坦然与宁悬明对视的目光,此时却变得十分匆忙,一会儿看眼前茶壶茶盏,一会儿又看桌布纹饰,一会儿又盯着脚下地面,好似其中藏着珍宝,说出的话都还带着明显压抑之下的颤音,低沉无比。
“我……这如何能问我,既是问自己的心,自然是悬明你自己最清楚,如何能让他人评判。”
他虽低头垂眸,让人瞧不见眼中情绪,但微红的面颊,越来越红的耳根,皆展露着他此时的不平静,好似突然从肃杀寒冬,来到了炎热盛夏,连鬓角的碎发都紧张兮兮。
宁悬明将之尽收眼底,弯唇笑了笑。
“我不清楚。”宁悬明摇头坦然道。
相较于越青君的慌乱无措,他反而镇定平静,仿佛自己说的并非是能惊乱人心的表白之语,而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而已。
当然,于宁悬明而言,或许当真算是件寻常事,毕竟在此之前,他已思虑了许多天,从那夜烟火良辰,到今日桃花春风。
从忧思入梦,到言笑从容。
此时也尽是对越青君浅浅一笑,随后继续娓娓道来:
“他总说自己从前未有过友人,却不知在他之前,我也不曾有如他一般的挚友。”
“能指点迷津,解我烦忧,又赠我欢喜,能志趣相投。”
“上能酬我青云志,下将衣食住行周。”
“知我懂我爱我敬我……”宁悬明笑意浸入眼底,轻轻叹道,“便是寻常人家明媒正娶的如意娘子,都不如他好。”
越青君悄悄抬眸瞧了他一眼,却又匆匆转眸,面上绯色始终未曾散去,分明拼命抿唇下压,但唇角却总是不争气地微微翘起。
顶着一副惊喜羞赧样,说出的话却是:“我不信。”
“若他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你又为何迟迟未回应。”
“定是有哪里,他做的还不够好。”
冷茶也下不去此时温度,越青君的手,都难得泛上些许血色,淡粉与雪白,看上去,更与那片花瓣相配了几分。
听他这么说,宁悬明也当真认真思索起来,越青君的心神显然被他牵引,眼眸悄悄飘过去,耳朵也悄然往宁悬明的方向侧了侧。
动作并不明显,但就是有种一心一念皆系于对方身上,时刻牵引,时时挂怀的感觉。
余光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的宁悬明,没忍住抿唇笑了笑。
“没有。”
他认真道:“他并无哪里不好。”
“换了寻常人,定然会被他打动。”
越青君眼眸中的星光稍稍黯淡几分。
既说了是寻常人,那么想来与他宁悬明无关。
“我亦不能免俗。”
越青君顿了顿,迅速抬眸望去,便见宁悬明也不知从何时起就看着自己。
眼中是他从未有过的正经认真。
“过去二十年,我从未想过情爱二字,更不知其缘由感受。”
“便是如今,我也不曾分清,那份没来由的念想,究竟是因为从未有过的心悦,亦或是……”
他眼眸微微眯起,唇边嵌着浅浅的,意味深长的笑意:“某人潜移默化、百般引诱下,我不自觉受到的影响与习惯。”
越青君敛了敛眸,指尖轻颤,只觉握着花瓣的掌心微微发热,不由微微抿唇。
他知道。
他都知道。
知道若是宁悬明当真死守在金兰之交上不动摇,卫无瑕也不会步步紧逼,非要逾矩,可若是他有半分动摇,卫无瑕也不会任由机会从手中溜走。
甘愿后退为真,以退为进也不假。
每一次往来,每一个眼神,便是未曾有只言片语,但只要越青君一日不曾移情别恋,一日不曾与他疏远,这场耗时的攻心战就不算结束。
所谓退让,其实从未退让。
本是步步为营诱人入局,可当对方心如明镜,却反而成了迟疑的原因。
越青君心下失笑,他也是第一次品尝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滋味。
但对方是宁悬明,他也唯有甘之如饴。
从前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皆在二人脑海中回旋反复,恨不能将每个瞬间都反复回味,好似能从中品味出个一二三来。
到底是越青君率先开口:“是前者当如何?后者又如何?”
“若是前者,我自是接受,可若是后者,我也不能装聋作哑,糊里糊涂。”
“我曾见过世间许多夫妻,平民百姓多是搭伙过日子,高门士族常为利益相连,真心与情爱最是难得,有过一回便是幸运。”
“他既遇见,我即便无法回应,也不应擅自糟践。”
倘若越青君只是一时新鲜,那宁悬明也大可以随意一点,可既然对方珍重非常,那宁悬明自然也要慎之又慎。
因此即便良辰过后忽逢春,宁悬明也并未轻易回应。
他总想要更明晰一点,用最真实、最真诚的状态,再看一看那根红线是否真是情丝,又或是偶然造成的误会。
越青君心尖颤了颤。
非是假装,也并非刻意。
而是他在方才的某个瞬间,忽然被眼前这个,分明由自己创造,也该是最为了解之人稍稍触动。
原著中,他从未给宁悬明安排感情线,因而对方在这条线上的任何表现,对他来说都算新鲜,令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直到方才,越青君在新鲜之余,还感受到了一种超出预计的无措与动容。
作为无CP文的男主,本该是一心事业,即便要加感情线,也绝对越不过事业线,只会是锦上添花,即便是鲜花,可落在繁花似锦中,也会变得并不起眼。
这就是越青君预想中的,感情线在宁悬明一生中的地位。
但如今看来,他还是并非完全了解这个人,这个由他创造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