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就是太实诚了,连个帮手都没有,前朝后宫,竟无人为他说句好话。”
“朕记得他有个走的亲近的小官,叫什么来着?”
梁公公没说话,跟随章和帝来行宫的一名宫女小声道:“回陛下,应是礼部郎中,叫宁悬明。”
章和帝点头道:“对,是这个名,朕记得他不是在工部做事吗?”
“回陛下,宁郎中原是户部主事,因许子穆一案立下功劳,升至礼部郎中,前些日子帮六殿下处理推行农具一事,算是借调工部。”
章和帝不蠢,当然能从中看出升官猫腻,也没说什么,只是随意道:“是个有能力的,做个郎中算是埋没了。”
“既然先前在户部立过功,那现在调回户部,也算是得其所。”
“等回去后,令他升任户部侍郎一职,即日上任。”
虚拟光幕上红点疯狂跳动,越青君屏蔽都屏蔽不掉。
点开一看,便见主线那里几乎要崩了。
无数事件或消失或改变,全然没有顺序可言,甚至有些字词分离,挤挨重叠,他伸手在上面点了好几下,也不起作用,几秒过后,果不其然变成了乱码,彻底崩了。
越青君无语凝视片刻,随后又舒展眉眼,尽显惬意,仿佛在预料之中。
想想会崩也并不奇怪。
原著中本该在结局才升到的官位,竟在全文十分之一的时候得到了。
某人终于亲自为他唯一的主角写了一回爽文。
平生风雨多少年,皆散如云烟。
第35章 情如骤雨
论得到消息的速度,无人能比得上拥有世界监测系统的越青君。
若是寻常,必定要等尘埃落定后才会给出结果,毕竟就老作精那个容易受影响被说动的本性,没到圣旨下达的那一刻,一切都说不准。
但既然这回系统反应这么快,这么及时,只能说明此次变动关系到老作精本人,轻易不会变化,且老作精人还在行宫,但派回去拟旨传旨的人已经在路上,事已成定局。
在捣鼓了一会儿,确定系统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后,越青君也就将其扔到一边,不再去看。
侍郎之位,那可是原著中,宁悬明死前才做到的品级。
虽中间几次起伏,但六部侍郎确实是原著中宁悬明的最高品级,而如今,却仅仅是开始。
越青君对这个改动十分满意,修文后的读者们也大呼震惊,直言作者是真的改性了,回头是岸,放下屠刀,要做个好人了。
唯有宁悬明本人此时对此一无所知,接到圣旨时,也是一头雾水,恍惚还以为自己此时身处梦中,顿了顿,方才反应过来,双手将升官的圣旨接过。
待到周遭同僚皆走过来向他恭贺道喜时,宁悬明如梦初醒,无视他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匆匆拜别同僚后,宁悬明没有犹豫,直接坐车去了越青君府上。
到了别院,只见越青君一人坐在观景亭中,桌上摆放着茶水点心,多是宁悬明的口味,可见是越青君早早料到他会来,便先行在此等候。
宁悬明不曾犹豫,开门见山问道:“殿下,可是你做了什么?”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理由了。
否则他一个背后无人,还是从地方上来的小官,怎么可能一跃成为户部侍郎。
越青君冲他笑了笑,伸手自然而然为他倒了一杯茶。
“你且坐下,我再与你细说。”
宁悬明落坐,等到茶都喝了一半,才惊觉自己身为臣子,又让主君为他倒茶。
好吧,虽然他们平日相处本就随意,但如今宁悬明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计较一下。
越青君未去计较宁悬明那点微不可查的小心思,将梁公公的事仔细与宁悬明说了一遍。
宁悬明听完,心念电转间,大致明白了一切缘由。
半晌,感叹了一句:“原来如此,又要起风波了。”
认真说来,他这个侍郎,也是种种巧合之下,意外造就的。
章和帝当真就全心相信越青君这个孝顺儿子,甚至为其增加势力吗?
未必见得。
既然如此,那对方为何这么大方,不外乎是朝中太子与五皇子对峙的局面即将有所变动。
此时想要将越青君推出来,无论是三足鼎立,还是让越青君取代其中哪一位,都能稳定局势。
既然有这个机会,章和帝就顺水推舟。
想来也和越青君与太子五皇子的对比有关,有越青君这么个好儿子在前,另外两个可不就更显得碍眼了吗,章和帝本就对这两个儿子不满,如今不过是借机发挥,越青君成了那个“机”。
但想要推越青君,那也得有人才行,越青君向来不拉帮结派,笼络人心,身边唯一得用的人,只有一个宁悬明,只有这一个选择,章和帝不得已才大方了一回,让他捡了漏。
宁悬明自己都有一瞬无语,随后又转念想到,若是今后还有这等机会,除非越青君接受他人投靠,否则如这等机会和危险,岂非大多都会落在自己一人头上。
有心想与越青君聊聊此事,但此时显然有其他事更想弄清楚:“梁公公不像是会听人摆布之人。”
是的,此事能成,全赖梁公公,可梁公公作为曾经的章和帝心腹,一生荣辱皆系于章和帝一人身上,哪怕被章和帝厌弃,也绝不会背叛他。
越青君淡淡一笑:“我曾有恩于他,虽不足以让他背叛,但让他帮我说几句好话却不难。”
“而且,梁公公一心向着父皇,有我珠玉在前,未必满意太子与五哥对父皇的态度,自然也愿意成全我。”
极为重要的是,他是真的很想与章和帝和好,哪怕是有裂痕的和好。
比起章和帝的薄情寡义,梁公公无论为奴为友,显然都比章和帝好上太多。
足以让人大呼他不值得的那种。
“如此,竟还愿意去皇陵,梁公公也值得称一句忠义了。”宁悬明叹道,语气里未必没有惋惜之意,饶是向来是君子的主角,竟也对章和帝有如此忠义之人相待而感到不平。
越青君但笑不语。
梁公公的想法或许如此,但越青君能同意,却绝不是因为想成全对方。
梁公公帮了他,这是事实,可将来若是对方时刻出现在章和帝面前,难免会让章和帝怀疑他勾结近侍,有不臣之心。
那可怎么行。
越青君都打算好了,在章和帝杀青前,他一定要做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单纯、孝顺、一心为君父的好儿子。
为了做到这一点,任何会让他崩人设的可能都绝不能存在。
因此梁公公绝不能回宫。
宁悬明为越青君将茶斟满,也算是将方才那杯茶还了。
“殿下心有谋算,将来必成大事。”
抬头时,却见越青君正看着自己。
目光一错不错。
好似有千言万语未曾言明。
宁悬明放茶壶的手一抖。
心中一道声音正催促他,尽快离开为妙,一时竟十分想起身告辞。
“悬明,你讨厌这样的我吗?”越青君仿佛未曾看见他一瞬的失态,轻笑一声道,“利用人心,谋算局势,这些我其实都会,不比别人差,也与别人并无不同。”
此言一出,宁悬明便知自己走不了了,只好安心坐下。
“殿下是想说我看错了人,要我赶紧及时止损,另投明主?”
越青君望向宁悬明的目光仍是那么温柔,轻叹一声道:“何须明主呢,你想要的,从来不是寻找明主,不过是同道中人罢了。”
宁悬明如今愿意亲近他追随他,前者是因为他们的友人关系,后者是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理想与目标。
“原来殿下看我如此清楚深刻。”宁悬明这般说,面上却并无意外。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还会担心我不喜你善谋算,会权术?”
“有人拿刀奋勇杀敌,有人却用刀对准弱小无辜之人,兵器学识只是工具,如何做,如何用,皆看个人。”
宁悬明双眸微眯,语气幽幽:“殿下若是还需我提点这些,想来从前十多年的书,大都白读了吧。”
越青君想笑,但忍住了,抬眸欲言又止看着对方,眼中哪里是“我不好说”,分明是“你快问我。”
宁悬明稳坐不动,任由越青君如何欲言又止,就是不开口问,最终,到底是越青君先认输,无奈失笑道:“我本不愿在你面前展露这些。”
“我当然心知悬明不会弃我而去,可……如悬明一般心思玲珑之人,会与纯善无瑕之人亲近,却极难对心机深沉之辈倾心。”
好了,好了,不必再说了,仅仅听了个开头,宁悬明便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殿下,您先前定下的规矩,自己却出尔反尔了。
然而宁悬明一想,最先问的分明是他自己,一时无言以对。
暗暗在心中做下一个决定,日后不要随意与越青君追根究底,否则后悔的一定是自己。
自己的心绪尚未理清抚平,眼前之人又要趁乱往心湖中投下石块,激起涟漪。
宁悬明无奈又好笑,但比起从前,今日他却少了几分如坐针毡,多了几分从容不迫,好似无论越青君说什么,他都能应对得当,游刃有余,并非是准备充足的防守,而是接受后的淡定。
而在他的思绪乱飞间,越青君也说出了最后那句重点:“是我耍了心机,想求悬明几分亲近,再谋几许倾心。”
他低垂着头,淡淡一笑,将话说出,竟比之前还要轻松几分。
“悬明,我就是这般卑劣之人。”
他悄然抬头,缓缓对上宁悬明的视线,方才谈起利用梁公公时分明是那样的镇定冷静,此时却好似犯错之人,微颤的指尖,皆诉说着他的小心翼翼。
他嘴里说着卑劣,眼中却真诚无比,分明想着如何利用一切,谋取宁悬明的温柔与怜惜,可在宁悬明询问时,却还是将心思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明知越青君此举是阳谋,可宁悬明仍然很难不动容,只因阳谋本就是将真正的事实摆开,让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从前宁悬明也没少用此举套路别人,如今真自己对上,还是如此目的明确,饶是宁悬明,也难以招架。
有人为你用尽心机,却又不舍得真的算计,只好将自己的卑劣心思一一道尽,好似将心整个剖开,让你瞧上一瞧,里面都是你。
宁悬明指尖轻颤,敛眸垂目,避开视线。
他大抵是高估了自己,原以为无论越青君说什么,自己都能免疫,然而当真面对时,仍然难免对这份血淋淋的真心产生了一丝回避。
何至于此,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