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却又想到什么,咬了咬唇瓣犹豫道:“陛下此行去行宫,可要带上哪些姐姐?”
章和帝正欲开口,却又见对方期期艾艾的神情,心下明了,故作思忖半晌,才伸手刮了下她的鼻梁:“既是爱妃开的口,自然是和爱妃一起去,怎会带上他人。”
宠妃当即将自己送进章和帝怀里,仿佛得到了天下最宝贵的东西。
在享乐这件事上,章和帝一改对朝政的态度,执行力超强。
不过一日,就收拾好东西,领着自己的爱妃乘车出行了。
皇后早在昨日得到消息时,就想过让人将章和帝在半路刺杀这件事,然而最后又被她否决。
不说章和帝如今对被刺杀的周全准备,就说如今五皇子在朝中势力尚未剪除,便是太子当真登基,之后的斗争只怕会更激烈,不如先留着章和帝。
对方固然对太子不佳,但对笼络了大半朝臣的五皇子态度就能好吗。
不如先让章和帝削减五皇子,好歹算是废物利用。
皇后没动作,五皇子就更不会。
至于越青君,只是在听完吕言的话后,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吕言看不出越青君什么表情,顿了顿,他才继续道:“上次殿下在崔园帮过的李郎君,一直想要感谢殿下,只是先前听闻殿下不喜人送礼,就没敢贸然备上厚礼上门。”
“近来听说殿下正在寻觅富贵人家投资,说是他认识一些京中富商,愿意为殿下牵线搭桥,以谢殿下上次搭救之恩。”
越青君轻叹一声道:“早就说过是举手之劳,这么久了,李郎竟然还挂在心上,也罢,李郎既然是这般在意他人恩情,若我坚持不收,岂不是害对方于不义?”
“你且回复他,这回多谢他,卫某不胜感激,此番过后,我与他便是两清了,望他今后勿要再记挂心上。”
吕言恭敬应是,心中却想,有了第一次,之后还想不想来往,可就不是六殿下说了算的。
越青君微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亮色,他都说了只这一次,只为两清,之后吕言要和对方勾勾搭搭,又和他有何关系呢,他不过是被蒙骗的,他清清白白,可什么都不知道呢。
但无论如何,越青君的投资计划算是有了眉目,在这之后,福王世子爷带来了个好消息,有几家勋贵和宗室愿意出资,虽然每家都不多,但加起来也不算少,总之林林总总算下来,越青君竟然搞定了初始修建的一第桶金,可以着手招人开工了。
接下来几日,越青君都在连续忙碌中,而另一边,章和帝却是光明正大扔掉了政务,和新鲜的爱妃享受起了二人世界。
约莫是两人玩得太忘我,在连绵不绝的春雨中,章和帝成功喜提风寒。
行宫上下全部陷入了紧张忐忑中,随行的御医悔不当初,早知道他当日绝不左脚出门,否则也不会被安排在随行人员里,想要运作都没时间。
行宫众人原本还对天子的驾临感到兴奋不已,毕竟章和帝虽然难伺候,但若是想要投其所爱,也是十分轻易,老作精虽然不做人,但对于能够讨天子欢心的奸佞,章和帝还是愿意十分大方地给出赏赐,若非如此,愿意为他做事的人也不会在他这数十年的霍霍下,只增不减,危机危机,有危险才有机遇。
但天子才来两日,就得了风寒,无人敢想象,若是天子在行宫出了事,行宫上下的宫人会是什么下场。
至于那名连名字都没被章和帝记住的宠妃,早在章和帝发现自己得了风寒的第一日,就被人带下去了。
那时的章和帝虽在病中,言行眼神却依旧令人胆寒。
竟敢诱惑天子以至损伤龙体,必定是谁派来的奸细,想要谋害天子。
奸细虽然被带下去了,但可惜章和帝当初走的匆忙,贴身第一心腹太监张忠海不得不留下来帮章和帝应付那些烦人的朝臣,没能随驾。
没了贴心的奸佞,下面那些人自然也没能趁机将近来得罪了章和帝的人送上幕后主使名单,平白损失了个好机会。
将那名前宠妃现阶下囚一阵严刑拷打,最终也只审出个一切都是巧合,对方这就是个一心想要享受一番荣华富贵的刚进宫的小宫女。
将这番供词呈上去,毫无意外,本就在病中难伺候的章和帝更是发了好一通怒火。
什么巧合,什么没有幕后主使!
这岂不是说明章和帝不仅运气不好,还脑子不好吗。
还没来得及教训手下那群蠢货,章和帝就又晕了。
再次醒来,渐渐有了意识时,章和帝只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喂红糖粥。
熟悉的香甜滋味占据了口腔,在每个味蕾上跳舞,饿了两天的章和帝几乎狼吞虎咽将粥喝完。
感觉有人在被子上拍了拍,熟悉又安心,章和帝眼睛都没睁,便在此沉沉睡去。
翌日,章和帝状况好了许多,他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问身边伺候的小内侍:“昨夜谁喂的红糖粥给朕?”
小内侍当即跪下道:“启禀陛下,昨夜并非奴婢当值,奴婢当真不知。”
章和帝见他神色不似作假,沉吟片刻,挥挥手,“退下吧。”
他没再提红糖粥一事,也没追究昨晚守夜之人。
章和帝的身体渐渐好转,笼罩在行宫上头的阴霾也渐渐散去,天子的命保住了,他们也不用陪葬了,一时间,行宫上下宫人走路脚步都轻快许多。
连续几日的下雨,将整个行宫都弄得阴沉沉的,一直待在殿中养病,章和帝整个人骨头都酸了。
当晚,他终于踏出房门,在廊下赏雨,周围侍奉的人都离得远,章和帝不让他们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章和帝忽然朝着某个方向沉声道:“出来吧,还想让朕请你不成?”
又过了片刻,才有一道身影自拐角走出,躬身垂首行至章和帝身前,恭敬下跪:“罪奴拜见陛下……”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
章和帝垂目看他,冷声道:“抬起头来。”
那人闻言不敢违逆,缓缓抬头,露出了比从前清瘦许多的梁公公的老脸。
章和帝哼了一声:“朕就知道是你。”
章和帝从小受宠,娇气无比,生病喝药嫌弃药苦,喝了药就吃不下饭,还是当时作为他贴身内侍的梁公公去厨房学做了红糖粥,章和帝每次生病时,都会做给对方吃,尝了几十年的手艺,章和帝吃上一口就能认出。
“非是罪奴行为鬼祟,只因当初陛下曾说,再也不要看见罪奴,但陛下生病,罪奴忧心万分,这才只好隐藏自己,不在陛下面前现身,还望陛下恕罪。”
章和帝看着梁公公几乎全白的头发,仿佛比去年老了十岁的容貌,本是想要训斥的话,一时竟有些说不出来。
半晌,他才长叹一声,语气无奈又有些怀念,“你啊……”
梁公公霎时泪流满面。
见到旧人,章和帝心绪复杂,若是以往,背叛就是背叛,哪里会管对方如何,曾经负过他的人,人早就没了,根本就不会再见。
但大约是人在病中意志力比较薄弱,更渴望别人的关心与陪伴,一碗红糖粥更是勾起了章和帝对从前的怀念,引得他对眼前人心软。
种种因素下,才导致了如今的画面,章和帝非但没有怪罪梁公公私下偷偷见他,偷偷喂粥,反而还大发慈悲道:“起来吧,一把老骨头了,跪着不难受?”
梁公公依旧垂首跪着,不肯起立,“罪奴愧对陛下,今日陛下肯见罪奴一面,此生已然无憾,不敢再奢求其他。”
说罢,他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
章和帝心中动容,“你这又是何苦呢。”
梁公公:“谢陛下成全。”
章和帝看着眼前人,从前相伴的几十年,恍惚就在眼前。
虽然自小就有父母宠爱,但梁公公也是自小就在他身边陪伴,日夜不离,几十年下来,先帝先后早已作古,梁公公和他相处的时间,远超那两位。
当初发现梁公公竟敢为梅妃送有关于陆翊的信时,章和帝是有多愤怒,此时依旧历历在目。
然而当此时看着眼前人,章和帝又忍不住想,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被人陷害,他的梁公公怎么可能帮助梅妃陆翊暗通款曲,这可是他的人。
“你何时来的行宫?”章和帝没急着追问往事,反而问起了梁公公如今情况。
梁公公并未隐瞒,而是主动告知:“罪奴那时本罪该万死,是六殿下找到了我,说我有罪当罚,既然已经受罚,且有幸大难不死,就不应再纠结前事。”
“殿下说罪奴陪伴陛下几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厌恶罪奴,却也只是不想见罪奴,并没有下令取我性命,便是还念着旧情,陛下心软留情,只是一时未能顾及,六殿下身为人子,自然要为陛下思虑周全,便送罪奴来行宫了此残生。”
越青君越俎代庖,决定了章和帝曾经身边人的去留,章和帝面上非但不见怒气,反而还有些欣慰和满意。
对对对,朕就是这么心软念旧情的一个人,就算是背叛他的梁公公,他也舍不得将人杀了,只是那时还在生气,一时忘了安排。
天下哪里有比他还重情重义的皇帝!
还是老六心细妥帖,对他如此了解,连他没能顾及到的地方,也处处为他安排周全。
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自己先前还那般怀疑他,都是有奸人作祟。
章和帝理直气壮地想着。
“连老六都认为你已经得到惩罚,算是揭过前事了,还不起来?”
梁公公低头抹泪,“罪奴有愧于陛下,不敢起身。”
“当初,罪奴不该想着,让梅妃娘娘知道那陆某人的消息后就会死心,从此心向陛下,而向梅妃娘娘告知那陆某人的消息,这么久以来,罪奴也后悔万分,实在不敢求陛下原谅。”
原来如此!
原来你都是为了朕!
章和帝心中顿时一阵感动,他的小梁子没有背叛他。
而他也幸好没有冲动之下杀了对方,才有这一年后的主仆相见,误会尽消的佳话。
他当即伸手亲自将梁公公扶起来,“你这老货,怎得不早点告诉朕,害得朕错怪你这么久!”
梁公公也哭得满脸通红,尽是泪痕,“无论是何原因,罪奴都做了陛下不喜之事,即使事实,便罪无可恕。”
章和帝:“你啊,就是太较真了。”
看着梁公公苍老的面容,心觉若是不较真,能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将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吗。
但正是因为这样的较真,才让章和帝心安,心安地相信着眼前的事实。
“既然误会解除,等朕回宫,你也跟着回去吧,在这行宫孤零零的,像什么样。”
梁公公却摇了摇头,“当初六殿下给了奴婢两个选择,是去皇陵还是行宫,那时奴婢还想着能有朝一日再见陛下一面,因而来了行宫。”
“如今心愿已了,奴婢只求能去皇陵,为陛下守着先帝先后,以全陛下仁孝之心。”
章和帝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番话,如今他都已经原谅了对方,若是回宫,定能恢复从前的权势地位,但梁公公却说放弃就放弃,还要为他守先帝陵。
至此,章和帝已然彻底信了梁公公的话,也信了从前一切皆是误会,再没有丝毫怀疑。
他抱着相伴几十年的梁公公痛哭出声,“当初说好了要一起相伴百年的,如今你却要弃朕而去……朕心里难过啊……”
难过是真难过,但没有挽留也是真没有挽留。
梁公公的眼泪也流得更凶了,主仆二人就在这夜里叙话从前,仿佛感情也恢复如初。
翌日,刚跟自己的好奴婢重归于好的章和帝,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帮自己周全的孝顺儿子。
“你说说这个老六,旁人若做了孝顺父母的好事,恨不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偏他倒好,一个字也不说,若非朕一时兴起来了行宫,若非有你,朕还什么都不知道。”章和帝语气感慨道。
梁公公笑着给章和帝盛上一碗红糖粥,“儿子孝顺父亲,本就理所应当,又有什么值得宣扬称道的呢,六殿下大约也是觉得,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无需告知他人,更不愿以此索求什么。”
章和帝慨叹点头,“朕那几个儿子,也只有老六,是最诚心的。”
想想太子连为他背负骂名都不肯,老五笼络朝臣,经营名声,将自己包装出一副贤德模样,果然只有老六,是最贴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