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悬明:分明是一句夸赞,但他莫名觉得这话又有什么自己没听出来的言外之意。
情况摆在这儿,越青君当然不可能真的留下让宁悬明打地铺,他出了院门,上了马车。
宁悬明送他至马车前。
即将进去时,越青君掀开车帘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回身转头看向宁悬明,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还未多谢宁郎君,在今夜生辰之日,赠我良辰几许。”
说罢,便进了马车,连给宁悬明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马车哒哒向前,很快出了巷口,消失在夜色里,宁悬明方才回过神来。
生辰?
生辰!
今日竟是越青君生辰。
可为何从未有人提起?更未有人告诉他?
直到第二日,宁悬明,上值时,才从同僚们不约而同往越青君府上送礼的行为中,得知今日是越青君生辰,可对方为何要说是昨日?
他还在思索间,已经有人上前寒暄:“宁郎中送了什么给六皇子?以你与六皇子的关系,想来应该送了贵重的厚礼?”
说话那人和宁悬明同为郎中,出身寒门,但为人好钻营,一直想搭上五皇子,对上了六皇子船的宁悬明自然不对付,此时也难免有将人架起来是的意思,毕竟在场谁不知道,宁悬明就是个小地方出身的,走了狗屎运才得了六皇子青眼。
被这么一问,宁悬明还真一时无言以对。
他总不能说,自己不仅没有送礼,反而还让当事人给他送了一堆烟花。
所谓良辰,不过是想相约看烟花的借口,哪里算得上是正经礼物。
“礼物自是有的,不过,殿下宽厚仁善,便是送一卷亲自抄写的佛经,殿下也不会怪罪。”
宁悬明忽而正色道:“所以,诸位同僚实在不必如此费心,若是想借着生辰之名私相授受,殿下必会将礼物退回。”
说罢,他便背着手,理直气壮地做事去了。
心中却想着要送什么呢,总不能真抄卷佛经。
众人见状心中嗤笑,只当是宁悬明囊中羞涩,送不出什么好礼,这才让大家都送薄礼。
世上真有人将名正言顺到手的东西还送回不成?
然而当他们下值回家,从下人那里听说府上准备的价值千金的厚礼被送回来时,纷众人齐齐沉默了。
世上竟还真有这样的人!
世上确实有这样的人,但越青君确定,自己要见的那些绝不是。
能将手中的利益拱手相让,那得有多强的毅力。
至少福王世子没有。
他看了看手中的图纸,又看向坐在一旁的越青君:“殿下这是何意?”
越青君缓缓放下茶盏,“世子堂兄应当听说了,父皇要在琼山修建宫殿,并将此事交给我来办?”
福王世子当然听说了,事实上,此事发生当天,便迅速传遍了消息灵通的朝臣。
此时已经人尽皆知。
甚至连民间百姓都有所耳闻。
百姓人心惶惶,担心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征去修建宫殿的同时,也期盼着这件事只是流言。
“父皇既然将此事交给我办,我自然也该将此事办好,可惜国库财政吃紧,处处都要银钱,就户部能给出的那点银两,还不够打地基卖木材。”
虽然唐尚书对越青君印象不错,态度也很好,但一旦提起要银两这件事,唐尚书不能说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那也绝对是守财奴,一分一厘都吝啬,卫无瑕可是仁善宽和的形象,自然不能像别人那般威逼利诱,便是搬出老作精,唐尚书也没有放宽多少。
唐尚书是章和帝伴读,消息灵通不说,还比常人更了解章和帝的心思。
突然要修建宫殿不说,还让没经验的六皇子接手此事,是看重也是为难。
因而他就是再卡一些,章和帝非但不会说什么,反而还会装聋作哑当作不知道,毕竟在这种事情上,他也是熟练工了。
而唐尚书的理由也挺充分,修建宫殿是大事,耗资巨大,也绝非一朝一夕可完成,一次性拿出所有钱款绝无可能,只能先拿一部分,之后再陆续补给。
越青君无法,只能拿着九牛一毛的初始资金走人。
“臣有所耳闻,只是不知,这份图纸与宫殿有何关系。”
越青君指节敲了敲桌面,“我用户部给的银两,将琼山与附近的地都买了下来,打算在那里建设几条商业街。”
“你手中的图纸,是我让人画的初步设计图。”
“你认识的人多,帮我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投资,投资者可获得商铺使用权。”
福王世子心中稍微转了转,渐渐明白了越青君的意思。
找人投资,投资的钱用来建宫殿和那所谓的商业街,不得不说,是个好主意,但是又是画饼又是使用权,这未免太过吝啬。
他摇了摇头道:“琼山距离京城甚远,便是建了,也未必有人会去,殿下所想看似可行,但未必有人愿意。”
越青君微微一笑:“世子堂兄暂且不必拒绝,不若先替我问问,记得多找些人,都无人应,再回我也不迟。”
越青君不着急,左右修建宫殿耗时几年也十分正常。
就算当真不建,章和帝也找不着他麻烦,毕竟那时候他坟头大约都长了几年草了。
旁人为他忧心,越青君自己反倒是最不急的。
相比起他这个当事人,太子反而是最着急的。
“母后,父皇近日是否过于重视老六?”连修建宫殿这种事都交给他,知道这种事能够从中捞多少好处吗?还是源源不断,只要宫殿在修一天,他就能捞一天。
皇后头也不抬,正在看医书:“老五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你是太子,一日是太子,一日就是正经储君,其他人再如何,你都要稳住。”
太子显然没有皇后那么好的定力。
但皇后看书看的认真,没空搭理他,太子也只好讪讪离开。
他悄悄出了皇宫,马车七拐八拐,才走进一扇小门。
刚进去,一道蛮横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巴掌。
“宫里玩腻了,知道来找老娘了?”
如此无礼,太子竟也没有斥责发怒,反而将那只手窝在怀里:“轻点儿,别留下印子。”
*
宁悬明原本还在想要送什么生辰礼物,然而逐渐忙于政务,一时竟忘了还有这回事。
等他想起来时,已经过去好几日,别说生辰,黄花菜都凉了。
宁悬明:“……”
他认真想了想,是假装没有要送礼这回事呢?还是假装没有这回事呢?反正也没人知道,他就不算食言。
“宁郎君,六殿下那边让人送来了一些新鲜的桑葚,桌上是我刚洗干净的,剩下的都在厨房,您想吃随时可以吃。”
看着桌上干净又饱满的桑葚,宁悬明陷入了沉默。
自己这般行径,是否太过分了些?
若是说出去,谁不说一句负心郎。
片刻后,宁悬明不由头疼扶额。
不对,他怎么又往这上面想?说好了仅此一夜,那便只有一夜。
过了之后,白玉仍是白玉,明月也不曾偏移。
视线落在檐下石砖上,纵然有人时时清理,但依旧有新鲜的绿意自缝隙中滋生,如此顽强,生生不息。
小小杂草尚且如此,何况是这世上最脆弱,又最顽固的情意。
君子之约能约束言行,却又如何约束内心。
望着满院绿意,宁悬明从未如此清晰地察觉到,春天来了。
第34章 风回云断雨初晴
春日渐暖,百花齐放,章和帝今日来了兴致,领着新宠的妃嫔同游御花园。
“陛下,御花园日日一个样,都看腻了。”宠妃搂着章和帝的胳膊撒娇道,“臣妾想去宫外玩儿,陛下就带上臣妾一起,白龙鱼服,做一日夫妻可好?”
新宠的妃嫔原是一名浣衣的宫女,二人相识于夜里,章和帝穿着常服,与对方来了一段当初没能在青莲宫上演的戏码。
一个求新鲜,一个求富贵,倒也算得上是两情相悦,十分真心,不掺杂任何假意。
相识之初,宫女便曾说过,只愿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因而此时对方以妃妾之身,说想要与章和帝做一日夫妻,如此僭越,章和帝也并未生气,反而觉得这是对方的真性情。
他拍了拍宠妃的手背,笑着安抚道:“宫外危机四伏,爱妃若是有任何闪失,朕都会心疼。”
早年章和帝是经常出宫与宫外女子玩偶遇的,毕竟那时年轻,干的糟心事没那么多,不用十分担心有正义之士舍身取义,以命换命爆他狗头。
那时章和帝可谓是风流潇洒,京中纨绔都尚且不及。
后宫也十分热闹,什么卖身葬父的孤女,上香遇劫的贵女,貌美小寡妇,豆腐西施,主打的就是你想要的我都有。
然而前几年,在章和帝遭遇了一场刺杀,且差一点成功后,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简而言之,怂了,比起寻花猎艳,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然而皇宫囚住了章和帝的身,却囚不住章和帝的心,但既然皇宫出不去,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宫里时常穿常服,偶尔往偏僻处走走,指不定就能来上一场宫禁深情的戏码。
宫里的人都知道,要想获得圣宠,那么就得专门往偏僻的宫殿走,遇到一个有胡子的中年人,还得假装眼瞎没看出破绽,这就算成功一半了。
宠妃双眸流露出明晃晃的失望,却没有撒娇痴缠,而是缓缓低下头,“陛下一心为臣妾着想,臣妾若是纠缠不休,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好意。”
见她如此识大体,章和帝又欣慰又心软,爱妃只是想去玩,这又有什么错呢。
脑中忽然闪过了不久前越青君才说过的一番话,御花园皆是满园春色,想来行宫应该更美才是。
“既然爱妃对御花园看腻了,那就收拾收拾,随朕一起去汤山行宫住上一段时日吧。”
宠妃双目微亮,“陛下可是当真?”
章和帝见她欣喜的神情,成就感十足,“自然君无戏言。”
宠妃感动得泪光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