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个多礼拜的压缩饼干,终于吃到顿像样的,每吃两口我都要停下来忍过内心的激动,把眼泪憋回去,再感慨一下活着真好。
将餐盘里的食物吃得一点不剩,我起身扯着铁链,试探着一脚跨出房门,没见有人阻拦,鼓起勇气向外走去。
出门便是一副旋转楼梯,这一层是顶层,探头望下去,一圈圈蚊香般,往下起码还有两层。
整个楼层除了我待的那间卧室,另外还有两间房,都是关着门的,我没有好奇去看,沿着楼梯继续往下探索。
锁链拖曳在白色大理石的台阶上,犹如一条银色的细蛇,弯弯绕绕。
一楼的空间开阔到不可思议,南北都是巨大通透的落地窗,一面是广阔的草坪,另一面则是蔚蓝的海面。
这到底是把我带哪儿来了?
我寻找着类似电话或者电脑之类的通讯设施,搜遍整个客厅,只在沙发上找到了一只电视遥控器。
“你在找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我不受控制地开始打嗝。
手指捂住嘴,我讪笑着在沙发上转了个身,膝盖不小心碰到遥控器,电视新闻的播报声几乎与我的声音重合到一起。
“我随便……嗝随便逛逛……”
“……继梁家长子梁炜仁因绑架人质,不幸被特警击中要害,失血过多身亡后。百汇通职务侵占案的另一关键人物,美国艺术品经销商人罗伯特·阿什麦金,近日在出海游玩中亦神秘失踪……”
打着嗝,我不由自主想到了梦境联结的最后一幕——阿什麦金用马鞭勒住了沈鹜年的脖子,一副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模样。
现在沈鹜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那是不是代表阿什麦金已经……睫毛一颤,我从沙发上下来,往后退了几步。
沈鹜年额头上的伤已经处理妥当,血止住了,伤口上贴了两条免缝胶带,眼里的血迹也清理干净。他本就穿着黑衣服,看不出身上的血迹,不过脖子上缠的绷带上仍沾上一点惹眼的红,彰显着他刚刚遭受的暴力。
“别想逃跑,没用的。锁链的钥匙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这里没有信号,也不会有任何人过来。”他说着,往我这边走来,“只要你离开这间屋子,安保系统就会报警。除非你把自己的脚砍断,然后冒着失血而死的风险爬出去。爬个几公里,运气好的话,能被人发现,运气不好……就只能死在路上。”
“阿什麦金的两名子女正接受有关他们父亲失踪的官方调查,两人在被问询24小时后保释,目前不得离境。他们的律师强调合作态度,并期待尽快澄清事实。”
“……嗝!”
我往电视机方向扫了眼,还没说什么,沈鹜年便顺着我的视线瞟过去,解释起来:“因为被调查的事,父亲心情一直不太好。五天前我和菲利亚陪他一起出海,第一天还好,但到第二天的时候,他突然狂性大发,想要杀了我和菲利亚。他把菲利亚推下海,又用马鞭勒我的脖子。我和他搏斗,不小心割伤了自己,也刺中了他。”
他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表情可怜又无辜。
然而我知道,这都是他的伪装。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跟他有梦境联结,不然他一定会杀我灭口的……
沈鹜年再次迈开腿朝我走来:“他不小心掉到了海里,菲利亚试图救他,但夜晚的大海太黑了,一会儿功夫他就不见了。”
他越往我这边走,我越是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落地玻璃,退无可退。
“百汇通集团现阶段处于高度不稳定状态,股市对这些连锁事件反应敏感,股价震荡。分析人士指出,集团的未来依赖于家族内部能否迅速恢复稳定,并重建投资者和公众的信任……”
“你看,割得多深。医生说,差一点就割到动脉了。”他勾住绷带,一点点扯松,给我看他的伤口。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圈狰狞的青紫淤痕,再是颈侧一道平整锋利的割伤。尽管已经做了缝合处理,但仍能看出当时沈鹜年下手有多狠。
这人,不光对别人无情,对自己也好无情。
“警方表示,将深入调查梁炜仁的职务侵占案件及其绑架事件的所有相关细节,确保公正法治。此外,搜救团队正在继续对阿什麦金的失踪进行全面搜寻……”
搜不到的。
说不定他们搜的根本不是阿什麦金坠落的那片海,能搜到才有鬼。
“你……嗝你拴着我做什么?不是说……嗝让我不要缠着你吗?”
沈鹜年抬起手,掐住我的两腮,固定住我的下巴,目光从上至下地描摹过我的五官,缓慢道:“以前我确实觉得,看着你很烦。但通过这次的事我发现,如果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事,我会更烦。都是烦,还不如两害取其轻,把你绑在我的身边。”
这是什么混账发言?
我瞪着他,努力发出声音:“你……你这是非法拘禁嗝!”
他笑了一下,松开我的脸:“是你先欠我的。”说罢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在我面前抖开,“欠钱还债,天经地义。”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瞳孔都震动了。是欠条,是我当初写给沈鹜年的欠条!是后来把钱还了,我问他要,几次都没还给我的欠条!
“这是……这是我的欠条,我明明把钱嗝,把钱还给你了!”我伸手去抢,被沈鹜年轻轻松松举高躲开。
他只是将手按在我的胸口,便让我如何都够不到那纸欠条了。
“那为什么欠条还在我手上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人能颠倒黑白到这个程度:“因为你那时候……嗝故意没还给我!”
他的脸上完全不见心虚:“是吗?可我记得明明是你没还钱。”
“卑鄙!无耻!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无论骂多难听的话,他都好像不痛不痒。我咬了咬唇,不再跟个小丑一样去够他手上那张欠条。
明明是他说不想我缠着他的,现在又自说自话把我关在这里,这个人……这个人真是从头到尾都这么恶劣。
“我讨厌你……不,我恨你。”打开他按着我的手,那些好不容易塞进大脑深处的情绪仿佛又冒了出来,我被它们冲击得心脏一阵阵紧缩,自我防御般吐出了自己能想到的最狠决的话,“沈鹜年,你让我感到恶心。”
怎么也停不下的打嗝不药自愈,我推开他,拖着铁链往楼上跑去,重新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间卧室,并且锁上了门。
第52章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对我
白天,别墅外风和日丽,绿植环绕,似乎拥有这世间最热烈的阳光。可到了夜晚,从窗户外望出去却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太黑了,黑到让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只逼仄闷热的集装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将卧室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连浴室的灯都没放过,直至整个空间不存一丝昏昧,这才爬到床上安心入睡。
虽说如今的处境也不大明朗,但总归是比在集装箱里好的。而且……沈鹜年既然费力气将我救出来了,应该不会轻易要我性命。只要活着,那其它问题都不大,我不信……他能关我一辈子。
翻了个身,铁链跟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听到这动静,我心里一阵发虚。不能关我一辈子吧……我还要回去上学,还要完成梦想,还要让更多人看到我拍的照片呢……况且,一星期两星期没人发现我失踪,一个月两个月还能没人发现吗……不会的,谢云泽和彭黛马上就会发现,然后报警,然后……然后……
想着想着,呼吸逐渐平缓,聚拢的意识如同被打乱的桌球,四散开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落入黑暗的袋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太忧虑了,导致做梦都梦到被警方解救。
谢云泽和彭黛做先锋,带领着搜救队冲进别墅。沈鹜年拽着我在森林里狂奔,没一会儿跑到了海边的一处悬崖上。后面犬吠越来越近,他看了我一眼,说:“我已经逃不了了,就在这里斩断连接吧。”
我还没懂他什么意思,他就果决地握住自己心口的铁链,一点一点开始往外拔,直到拔出一颗鲜血淋漓、还在跳动的心脏。
黑色的血喷涌而出,我张开嘴,嘶声力竭地尖叫,梦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颤抖地捧住那颗心脏,试图将它塞回沈鹜年心口的大窟窿里,可那里的肉就跟长死了一样,怎样也不肯接受心脏的回归。
“塞不回去的,这不是我的心。”沈鹜年将那颗心推向我,“是你的。”
我一愣,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左心口处有个拳头大的洞,锁链的另一端钉在里面,周围除了一圈红色的肉,再没有别的东西。
这原来是我的心啊。我感受着手心里那块肉的跃动,很有些不知所措,而就在这时,十几个穿着黑衣的特警牵着狗拥了上来。
那些人没有给沈鹜年解释的机会,纷纷抬起枪口对准他。
“别!他虽然……虽然混蛋,但罪不至死……”我挡在沈鹜年前面,一步步走向特警,嗫嚅道,“我、我没事了,你们别开枪。”
大约走了两三米,耳边忽地响起“嗖”地一声,我知道,或者说梦里的我知道那是什么,惊恐地回身看去,只来及看到眉心中弹的沈鹜年笑着向后倒去,坠下高耸的悬崖。
他完全不挣扎,不愤恨,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表情甚至带着些终于可以解脱的安然。
手里的肉块在那一瞬停止跳动,完全变成了冰冷的石头。我就是这时候醒来的。
一睁开眼,心情都没平复,就看到沈鹜年出现在我床头,手里拿着一袋乳白色不明液体,从底端伸出一条输液管,正接在我的留置针上。
“你怎么进来了?”我飞速坐起身,要去拔手上的针,“你给我输什么东西?”
罪不至死什么啊?罪该万死吧!
沈鹜年表情一派坦然:“我有钥匙,当然能够进来。”他一把按住我的手,“别动,这是营养针,帮你恢复体力的。”
撕胶布的动作停下来,但我的怀疑并没有因此减少。
他看出来了,哂道:“放心,我不会再给你下药了。你如果不信,大可以拔了。但你今后的食水都会经过我的手,你确定每次都要这么警惕吗?”
我会这样到底是谁害的?
抽回手,我勉强接受了营养针的说法,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尽量远离他。
他没有对我的行为表现出任何不悦,调整了一下滴速,拿起反扣在床上的一本书,再次走回另一边的沙发区域坐下。
他坐在正对着床的方向,这样一抬头就能看到袋子里还有多少液体。这几天,他怕都是这样照看我的。
躺回去,试着重新入睡,不知道是因为做了噩梦的关系,还是因为有沈鹜年在,根本睡不着。
有手机还能刷刷手机,什么都没,我只能盯着天花板发呆。
先是背课文,从《赤壁赋》背到《师说》再是《滕王阁序》,觉得不够有挑战性,换背微经公式,什么“边际替代率”、“平均成本”、“消费者均衡条件”……背了会儿,果然晕了。
闭上眼,我再接再厉,努力酝酿睡意。然而,只要沈鹜年那边一有点动静,哪怕微小到书本翻页的轻响,我积累起来的那点睡意就会瞬间不翼而飞。
就这么硬撑了十几分钟,撑到营养针挂完,沈鹜年起身往床边走来,我仍然没有睡着。
背对着沈鹜年,我用耳朵感受他的行动轨迹。他先是替我拔掉了输液管,再取下墙上的空袋子将它们放到了一边,接着……他不动了。可能有那么一两分钟,他站立在床边,不言语,不动作,就像突然化身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木雕,静止在了那里。
这比他坐那儿看书还要让我焦虑。我忍不住睁开眼,才想转身问他还要看多久,床垫微微一动,他竟爬上床躺到了我的身后。
霎时,酒店那晚太过惨痛的记忆在脑海里复苏过来,我紧紧揪着身前的被子,整个僵硬在那里,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你怕我吗?”沈鹜年靠过来,从后面轻轻抱住了我,温热地气息吐在我的后颈,让我不自觉抖了抖。
“……我不该怕你吗?”闭了闭眼,我小声反问他。
身后的人好似被我问住了,半天没有再出声。
明明室内温度适宜,并不会让人感到燥热,我却因为他的这个拥抱,手心、后背都出了层薄汗。
许久,他松开手。
“睡吧。”
随着话语,沈鹜年坐起身,没有在房内多作停留,下了床直接迈步向外走去。
房门“喀”地合拢,我眨了眨眼,软下身子,将脸蹭到枕头上,过了会儿,又将被子拉高,蒙住头脸。
翌日醒来,我在房内洗漱完,一拉开房门,就看到地上放着个餐盘,里头是蔬菜粥、白煮蛋,和两个包子。
我拿进来吃完了,端着餐盘下楼,到处都不见沈鹜年的踪影。
“沈鹜年?”装模作样叫了几声,没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