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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遗诏——”
“诏书不过一卷纸而已,到时候不论哪个在御前伺候,若肯从命便由他去,不肯便杀之以代。”
“是。”薛念祖应了,“小儿薛焱于京畿当值,殿下今晚见过三位总管——京畿应是万全。”
“令公子好谋略好手段。”姜敏笑道,“日后出息必定远超于你。”
薛念祖大喜,“原一心想叫他往北境为殿下效力,今日才知道殿下用心良苦——眼下格局,京畿才是要紧。”
“去北境的机会多的是。”姜敏道,“我观令公子,将来出息只怕还在常斯明之上。”
常斯明燕骑军都督,北境悍将。他同燕甲军都督徐坚,燕护军都督崔喜,三人同辛简部打了数十仗,立军功无数。辛简部至今不敢南下,全依靠这三将驻守——这等军功便是当今皇帝也是认可的,亲自赏赐财帛无数。日后新皇登基,少说亦是个国公级别的封号。薛念祖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臣薛氏一门必为殿下肝脑涂地。”
“天下无事是庸者局,大变之世才是英雄势,你要好生办差——”姜敏道,“做阿父的,不能被自家公子完全比下去。”
“是。”薛念祖砰砰磕头,欢天喜地去了。
齐凌满面是笑进来,“老薛将军被殿下哄得满面红光,看着竟比当年银枪策马时候更加用命了。”
“我哪里哄他?”姜敏道,“薛焱确实不一般。”
“小薛将军才干武力都是上上品,又生得人品风流一表人才——赵王早有意聘他,若不是老薛将军官威资历顶着,又一个虞二郎。”
“姜莹长子都成年了还在贪恋少年——但凡能改了她这脾性,不至于到今天。”姜敏一语带过,“三都督既归附,薛焱至多三日就能整束京畿戍卫,你命魏钟乘夜将马匹辎重等物迁往京畿——至少要有三千精骑之武备。崔喜已经启程,三日后秘密入京畿。”
“是。”齐凌两眼放光,“燕骑军三千精骑可破辛简部五万军,区区中京戍卫,不在话下。”又道,“既如此,中京戍卫殿下不必出面,我去一趟——”
“不用去。”姜敏道,“什么蛇虫鼠蚁,哪里值得亲自拉拢。不用管他们,静观其变便是。”
齐凌一滞,“中京戍卫如今可是赵王嫡系。”
“给她留着。”姜敏道,“不给姜莹留点东西在手里,她如何动手?她不动手,我又如何插手?”
“……是。”齐凌迟疑一时,劝道,“不如一同拿下。如今因为陛下不立遗诏,故尔才有争夺——若陛下立诏,不论哪位殿下手握遗诏,殿下很都难办。不如将中京武备尽数收在掌中,凭他立谁——消息出不了中京城。”
“立不了。”姜敏冷笑,“我们这位陛下虽心有所属,但其实根本不在乎谁继位,只要他活着时候天下太平便是——眼下格局只要立诏,不论立谁,另外一个必定不依,遗诏一出便是弥天大祸,死都不能得一清静。”
齐凌怔住。
“我观眼下格局,陛下心里仍是姜玺。”姜敏道,“只是姜玺不如姜莹根深蒂固——且看姜莹如何应对。”
所以把中京戍卫留给姜莹,皇帝一死,遗诏一发,姜莹杀了姜玺,姜敏奉遗诏勤王名正言顺。退一万步,即便中京军事全都在姜莹手中,如何抵得过崔喜将军三千精骑?齐凌心悦诚服,“是。”
第二日一早姜敏还没起床,晋王信使来,请姜敏往妙音坊千秀万春楼听曲。姜敏原想寻个由头推了,信使殷切道晋王有烦难,想请燕王相助,原想请到府上,恐怕燕王忌讳才特意约在妙音坊——话说到这种程度再拒绝便不大合情理。姜敏琢磨一时,带着晋王送的朱鸾一同前往。
到千秀万春楼门口,张青青亲自迎出来,“贵客来了,里头客人已经等着。”
二人当然全作不相识,姜敏下了车,亲自拉着朱鸾的手入内。堪堪到得内堂,便见楼心一字排开数席,晋王府内官坐了满院子,只是尊位上的人从原来的郭克孝变作虞青臣——毕竟是御前的人,身份地位不一样了。
众人看见姜敏,一同起身,“殿下。”
二楼房门应声打开,姜玺走出来,凭栏而立,见她还带着朱鸾,便道,“你这厮当真好福气,燕王出门都带着你——今日不放你跟着,我同燕王说话,你就在底下。”便叫,“敏敏到我这来。”
朱鸾转向姜敏道,“殿下——”
“你听晋王的,留在这。”姜敏握一握男人的手,含笑安抚道,“都是你的哥哥们,还能吃了你不成?”便转身拾级上楼。
姜玺等她入内,掩上门,“不是阿兄寻我——怎的这许多人?”
“陛下亲自点了虞青臣,我们王府不得给他脸面?故尔包了场子庆祝——借这个机会寻敏敏说话。”
此时外间丝竹乐起,姜敏探身,隔窗探望,楼下高台上舞姬旋转,赞道,“好舞技。”
“这是中京城顶有名的艳姬。”姜玺道,“实在就是为了这个艳姬才特意包的这个楼。”
“阿兄费心了。”姜敏其实不感兴趣,走去坐下,“阿兄何事寻我?”
“阿兄有大烦难事,唯有敏敏可襄助一二。”
“何事?”
“父皇圣心不定。我欲取大位——想得敏敏助力。”姜玺t正色道,“事成后,燕王永驻北境,赐丹书铁券,王位世袭罔替。”
姜敏眨一眨眼,“还不够。”
姜玺原恐她敷衍,见她肯亲自讲条件,瞬间心花怒放,“还要什么?”
“燕郡辖地小,又贫瘠——阿兄将弥州一并与我,才是燕郡立身之道。”
姜玺一滞,“弥州是刘奉节的地界——”
“阿兄舍不得?”
画饼有什么舍不得的——姜玺故意踌躇,半日道,“你我至亲,刘奉节一个外姓,能算个什么,事成之后,弥州一并归你。”
姜敏戏做足,“阿兄需我做什么?”
“姜莹把着中京戍卫,内御城禁卫也不听我调遣,即便陛下属意于我——也难。”姜玺道,“我意从西北调军入京,盼敏敏不要声张。”
西北是窦玉川的人,西北军一动,第一个知晓的就是北境门户燕王——难怪定要买通姜敏。姜玺虽然军中无人,却不是蠢人。姜敏沉吟道,“大军调动沿路州县不可能全然不知,阿兄如何确保无人往御前递密折?”
姜玺一滞。
“何需如此麻烦?”姜敏道,“中京戍卫虽由赵王君亲自统领,可中京何止这一支戍卫?”
姜玺为难地搓手,“我久居内阁,实在同京畿戍卫少有往来——”
“容我一试。”
姜玺原是听了朱鸾传讯——燕王既无夺嫡的心,也无夺嫡的指望——才请姜敏商议,原以为至多换个保密,没想到收获巨大,欢喜道,“那敢情好。”
姜敏便要辞行。姜玺拉住,“敏敏赏这舞乐——艳姬可不是一般人。”
“怎么?”
“艳姬姓钱,名杏儿,其实是虞二郎表妹。虞夫人逐虞青臣出府,如今虞青臣风光无限,自家靠女儿卖艺生活——只怕肠子都要悔青。”
难怪约在这里——原来是为了讨好虞青臣,叫他在前家人面前扬眉吐气。可惜姜玺不了解那厮,不但不可能领情,只怕羞也要羞死。姜敏探首,果然见艳姬起舞于高台,虞青臣闷头吃酒,一眼也不看。
姜敏道,“以后再赏,非常时期,敏敏不能久留——京畿戍卫但有消息,命朱鸾送来。”便作别下楼。
朱鸾被晋王府诸人奉承着,吃酒吃得满面霞色。姜敏立在阶前,“朱鸾,跟我回去。”
朱鸾这辈子从来不曾如此风光,依依不舍道,“殿下何不再坐坐?”
“府里有一窖的胭脂醉,想吃酒回去吃。”姜敏说着,上前握住男人的手强拉着走。
刘伺凑趣,“胭脂醉当今第一品好酒,殿下疼你——还不快回去?”又道,“你若还记着哥哥对你的好,给哥哥分上一坛。”
众人同声起哄。姜敏拉着朱鸾出楼登辇,车马转过街口姜敏道,“齐凌——带他回去。”
朱鸾低着头,半声不敢出。
姜敏一跃下车,乘夜色回楼里。张青青早等着,接了她从角门入内到一间隐秘的暗室。一墙之隔就是姜玺同诸位幕僚说话的声音。姜敏半日没听出什么名堂,“你早些可听见他们言语——姜玺今日所言可是在诈我?”
“不是。”张青青笑道,“句句属实——那厮深信朱鸾的消息。今日特意来此收买殿下的。”
姜敏放下心,懒怠再听。张青青见她要走,“那个虞总管可是当日殿下曾带来的虞二郎?”
“怎么?”
“若是殿下旧识,总得管一管。”
“他怎么了?”
“殿下随我来——”张青青引着姜敏往外走,出千秀万春楼,到一处狭窄的暗巷,便见男人缩在暗影中,烂泥一样倚在墙角,有酩酊的酒意。
“他怎么在这?”
“殿下一走,他便走了——我见他神色不对,想着既是殿下旧识,总要照看一二。谁知到这里又不走,就……一个人在这哭。”
第49章 美人计
姜敏听得皱眉,提步上前。男人勾着头,一动不动地缩在角落里,黑暗中当真跟甚么见不得光的生物一样。姜敏抬足便踢他一脚,“虞青臣。”
男人挨了两脚才勉强抬头,撑着摇晃的头颅,恍惚地看着她。背后长街隐约一点灯光照亮男人面上狼藉的泪痕——这人当真躲在这里哭。姜敏冷冰冰地看着他,“虞青臣,怎么我每次遇见你,你都像条落水狗一样?”
男人动一下,身体向后慢慢收紧,几乎想没入墙中,脊背抵在冰冷的青砖墙上,有锋利的寒意透骨而入。男人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我倒也想知道……怎么我每次沦落得像狗……都能……遇见殿下?”
姜敏忍住一口气,“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不答。
“你哭什么?”
男人仍然不说话。
姜敏渐渐恼怒,转身便走。男人见她动作,不顾一切扑上前去,攥住她一片衣襟。姜敏冷不防退一步,稳住身形,便觉男人火盆一样的面庞贴在自己怀里,两条手臂死死勒在自己腰上,像溺水的人掐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殿下——”男人道,“别留我一个人……别走——”
夏日衣衫轻薄,姜敏几乎立刻便感觉潮湿微冷的水意浸透衣衫漫在皮肤上——是他的泪。她忍不住抬手,搭住男人瘦削的肩臂。
“殿下……”男人叫着她,“你别走……”他沉浸在自怜自艾中,没有办法说出成句的言语,只能胡乱地叫,“不要留我一个人……”
姜敏沉默地站着,直到怀中人战栗平复,才转过头吩咐守在巷口的张青青,“去备车。”她说着话,掌心顺着男人肩线游走,摸索着扣住男人尖削的下颔,用力掐着,迫他抬头。男人被动地在她指尖仰起脸——暗夜中分明可见双目红肿,满面霞色,失了焦的视线摇摇晃晃的,努力地追随着她。
姜敏盯着他,“你哭什么?”
男人抿一抿枯涩的唇。
“你现在已经是御前的人——大权在握,人人巴结。”姜敏语气平平,“什么都有,你哭什么?”
男人目光如醉,怔怔道,“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殿下走了,我只有一个人……我一个人是不成的……殿下,我心里难受得很……”
姜敏隐秘地叹一口气,慢慢往男人身前蹲下,凝视他红的几乎滴血的双目,“你怎么了?”
男人视线追随着她,像暗影随着光晕游走,分毫不差。姜敏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心下绵软,“你怎么——”
剩下的话尽数消弥。男人发烫的一双手勾在姜敏颈后,两肩下沉,极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她探过去。姜敏居然动弹不得,恍惚间看见男人偏着头,脖颈前伸,像一条有毒的艳丽的蛇,试探着,一点一点地向她勾过来,等他停住时,正吻在她唇畔一角。
姜敏识海中掠过一句“放肆”,只是一掠而过的念头,下一时便如沙城入海,瞬间崩得稀碎。姜敏情不自禁闭目,黑暗中感觉男人发烫的唇携着浓重醇厚的酒意,柔和地碾在自己唇齿之间——分明是轻而柔的,却仿佛雷霆携着万钧之势,叫她动弹不得。
时间在黑暗中走得尤其缓慢,又或许尤其迅速。姜敏睁眼时不知今夕何夕,男人仍然搭着她,偏着头,闭着眼,痴迷地在她唇齿间辗转。
姜敏心下重重一沉,瞬间重回现实,抬手便是一掌拍在男人肩上,起身道,“放肆——”
男人被她拍得摔跌出去,脊背撞在墙上,冰冷的触感叫他从幻梦中醒来。他仿佛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张着眼,惊惶地望着她。
“放肆——”姜敏咬着牙,半日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好大的胆子。”
男人摔在地上,凝固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