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兄弟二人便挤着睡下,兀自香甜时梦中有人呼唤,“齐哥哥,齐哥哥——”
齐凌醒了,探头见外头等着值夜内侍,“怎么?”
“陛下吩咐——”内侍道,“命把昨日的酒,再煮一壶。”
齐凌瞌睡跑得精光,他也不知道方子,走回去暴力唤醒魏昭。二人商量着煮好了药酒,齐凌亲自送回去,进门便见虞青臣仍是那样掩在皇帝怀里,背对着车门蜷着身体。
“陛下,酒得了。”
姜敏往案上瞟一眼,“放那。”
“是。”齐凌把酒注子放下,转眼见另一只烫着的琉璃酒壶几乎空了——才小半夜工夫居然便用了一壶药酒。齐凌心生怜悯,目光便停在男人锋利的肩骨处。
男人忽一时哆嗦起来,“冷。”
姜敏道,“倒一盅。”
齐凌依言昭办,双手奉与姜敏。姜敏一手握着,另一只手动作极娴熟地推开男人唇齿,酒盅附在唇边。男人张着口,抻着颈子,迫不及待下咽,便又安静下来——
看这模样皇帝应是如此伺候了虞青臣半夜。
齐凌道,“陛下睡一忽儿,微臣照顾。”
“做你的事。”姜敏道,“命造饭——天亮就拔营。”
“是。”
“薛焱的传令官过来,直接带来见朕。”
“是。”齐凌想一想又道,“陛下一夜未睡,臣煮些清粥给陛下?”
姜敏一句“不用”刚到口边,目光从男人因为消瘦而青筋爆起的颈畔掠过,“去吧,快着些。”
“是。”
齐凌走出去安排妥当,约摸一刻钟走回来,壶中药酒又减去小半,免不了惊惧,“虞大人寒症怎的如此严重?”
姜敏不答,“盛粥。”
“是。”齐凌依言盛粥,膝行奉至御前。姜敏握一握男人手臂,“虞暨,醒一醒。”
男人不住皱眉,挣扎一时醒转,“陛下。”
醒了——姜敏心中一动,“还冷不冷?”
“臣不冷。”男人茫然摇头,“陛下,臣……我这是怎么了?”
“你昏过去……”姜敏警告地看一眼齐凌,才又续道,“应是饿的。”
男人怔在当场——他犯寒症时不清醒,为怯寒一夜灌下去两大壶药酒,脑子尤其糊涂,只道,“我失态了……”
“吃点东西。”姜敏说着便拉他起来。男人在酒意裹挟下神志恍惚,倚在皇帝怀里也无所觉,只是失神地睁着眼。
齐凌道,“虞大人用粥。”用匙舀了喂他。
男人在他手中吃粥,忽一时道,“陛下,火……火是不是熄了……”
姜敏转头,熏笼正烧得热烈。俯身握一握男人的手,“你冷吗?”
男人极轻地“嗯”一声,“有一点……”一语未毕只觉恶寒从骨髓深出涌出,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哆嗦,“陛下,臣……我先告退……我走……另有事……臣——”
姜敏皱眉,瞟一眼注子里烫着的酒。齐凌赶忙拿过来,姜敏道,“你吃一盅再走。”
男人生恐在姜敏面前丢人,拼尽全力抵御刻骨的寒意,旁的都顾不上——便稀里糊涂被她灌下一盏滚热的酒,入腹瞬间寒意飞速消退,只剩下刻骨的疲倦,便连睁眼都异常艰难。他心知有异,“陛下,我是不是——”
“不是。”姜敏打断,“雪天赶路,热酒驱寒是常事,齐凌烫的是胭脂酒,你可吃出来?”
“滋味不同……”男人道,“不是胭脂酒。”
添了无数克寒的药材滋味当然不一样。姜敏道,“你还冷不冷?”
男人摇头。
“那你睡一会——路程还远。”
“去哪里?”男人生生一激灵,便双目大睁,“陛下,我不能回京。”
“去贵山郡。”
男人怔住。
“你和魏昭一同,随我去贵山。”
男人怔怔地望住她,终于抵不过入骨的倦意,闭上眼,慢慢睡了。姜敏推他躺在枕上,回头道,“拿手炉来。”
齐凌往手炉里添了炭,用锦袱子包好。姜敏接过来塞在皮毯底下。转头道,“虞青臣日后若问,就说昏了数日,寒症的话不许同他说——这个话你也一并交待魏昭。”
“是。”
姜敏吩咐完便披着斗篷下车。伙头造了饭,姜敏同众人一处吃饭,吃毕回舆时,魏昭引着一个人走来,“陛下,薛将军遣人来说话。”
来人扑地便跪,“臣御林军李恭义,奉薛将军令请陛下旨意——窦玉川倾巢出贵北关,同徐坚将军交锋不利,已经退守滕州城,徐将军领军将滕州团团围住。薛将军请旨赴滕州,同徐将军合军,剿灭窦玉川。”
姜敏尚不及说话,一壁之隔御辇上男人的声音道,“陛下不可。”
第30章 打援
御辇前四个人一同转身——却只有李恭义一个对于皇帝御辇上出现个男人这件事震惊莫名。姜敏道,“齐凌带李恭义去等着。”又道,“魏昭来。”转身上车。
虞青臣已经坐起来,一只手攀住窗格,仰面倚住车壁,聊以支撑身体。他煎熬一夜衣襟凌乱,黑长的发亦是散的,更不要说面色惨白——眼下看上去跟个活鬼差不多。
魏昭才一夜不见兄长,不想竟憔悴至此,忙上前相扶,“阿兄怎的起来了?”手忙脚乱把皮毯给他拢紧。
虞青臣摇一下头,见姜敏过来便坐得笔直,“窦玉川久据西北,滕州是他的东边关防,他在滕州城苦心经营许多年,城中粮草兵械无不齐备。陛下举大军围城,窦玉川必然据坚城不出——此战缠绵,于陛下不利。”
魏昭少有地不赞同兄长,“陛下借辛简氏来袭才引得窦玉川东出贵北关找死,难道畏难不战——窦玉川废帝旧臣,兵多将广又悍勇,实在是西北大患。如今已经围城,若不能一举歼灭,这厮再入贵北关龟缩,再要拿他可就千难万难了。”
姜敏不吭声。魏昭自觉得到皇帝鼓励,又道,“阿兄刚t受新伤,又连番奔波,不如安心养病,待身体好些再——”
“我没事。”虞青臣打断,“陛下,臣没有糊涂。”就这么一会工夫,男人面上已经染出一层夺目的霞色,便连眼眶都是鲜红的,仿佛渗着血。
姜敏皱眉,“魏昭说的是,你还是先养养病——”
“陛下。”虞青臣抬手推开魏昭,想要往姜敏身前跪下奏事,却是头重脚轻,扑地要倒。姜敏探手托一下,男人摇晃间便扑在她膝前,“陛下信臣。”
姜敏摸他前额——果然微微发烫。早时让沈矩陪他兄弟二人回京,眼下军中只有一个擅外伤医官,旁的病症只能处置些寻常风寒,只得依他,“你说。”
男人在她膝前仰起脸,“窦玉川出了贵北关自然不能让他回去,徐坚将军已经挫他锐气,如今可以围城,但不可与之急战。”他忍住晕眩道,“窦玉川同北部匪首刘奉节同为废帝旧部,徐坚将军只需围他数日,窦玉川守孤城军心不稳,必定向刘奉节求救——陛下只需命一强军守住壁城,此一战可灭此两患。”
姜敏心中一动,往架上看一眼,“魏昭。”
“是。”魏昭走去翻出北境地势图,在姜敏面前地上徐徐铺开。
男人其实背对着地图,虽不转身,却如同历历在目,“自陛下平定天下,贼寇只余窦玉川据贵北关,刘奉节据弥山州苟延残喘——此一战已经引出窦玉川,再由窦玉川引刘奉节,便是大胜之局。壁城是刘奉节援窦玉川必经道路,陛下只需引一强军守住壁城打散刘奉节,窦玉川没了指望,必死。”他说着身形一晃。
姜敏正在低头看地形图,见状本能地探手,双手扣住男人消瘦的肩臂,从他肩上越过仍然看地图。男人身体微僵,慢慢无法克制依恋,手臂从后抬起,攥住她一角衣襟——放纵自己扑在她怀里。
魏昭立在他身后,分明看见,又垂下眼皮装作不见。姜敏不留意,喃喃道,“壁城……虽然好,那地方无险难守,刘奉节废帝悍将,谁能——”
男人埋在姜敏怀中便倦得睁不开眼,以为她不愿意,急促道,“若窦玉川覆灭,刘奉节见势不妙必定北逃,日后若叫他同辛简氏合力,再拿他就难上加难。如今天下大定——陛下为天下之主,怎么能同此二贼人纠缠数载?等辛简氏缓过眼下这口气,内外皆有患,局面比今日烦难百倍。陛下——”
姜敏低头,见他双颊飞红,“你别说话。”
“陛下——”
“我听懂了。”姜敏掌心贴在他额上,“你这是又烧起来了?”
“陛下——”
“听你的。”
男人通红一双眼定定地望住她,“陛下?”
“虞大人说的很是。”姜敏道,“这次就依你。”见他仍然不动弹,“怎么——依你还不乐意?”
男人终于放下心,慢慢两臂脱力,仰面便倒。姜敏双手扣住他肩膀,用力一带将他掩入怀中。男人只微弱地叫一声“陛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姜敏感觉他身体发沉,就势拢着昏迷的男人席地坐下,随手扯皮毯裹住,转头问魏昭,“你意如何?”
“阿兄所虑长远,是谋国之道。”魏昭沉吟一时,“只是窦玉川和刘奉节都是当今悍将——贵山有徐坚将军,壁城当由谁领军?”
姜敏指尖搭在男人颈畔,感觉男人滚烫的皮肤下血脉突突直跳,便道,“朕亲领军。”
“此战凶险,陛下不可。”
“朕为天子便当担天下责,成大业哪有那么容易的?”姜敏笑一声,“就这么定了——传旨,命徐坚挫窦玉川锐气,围城坚壁,不许与之决战。命薛焱崔喜转军增援壁城,命常斯明秘密引燕骑军一千转往壁城。御驾即刻往壁城。”
“是。”魏昭站起来,临走前看一眼兄长飞红的脸,“臣那里存着百转固神丹,不如取些?阿兄在白节全靠它救命,极有用。”
必然有用——原本就是姜敏让孙勿给虞青臣配的,在她过白节囤寨时给了魏昭,原以为错过,谁料兜兜转转仍然叫他用上。姜敏道,“朕这也有——只是昨晚才吃过两壶药酒,总要等酒意发散才能用药。”
魏昭暗悔粗心,便出去传旨。
御辇内寂静下来,男人沉重的喘息便鲜明起来。姜敏抬手搭在男人额上——掌下皮肤很烫,眼下却不好分辨是病症还是发散的酒意。姜敏推他在枕上躺下,浸条冷巾子,攥一攥搭在男人额上。
男人昏沉中皱眉,“……陛下。”
“嗯。”
“陛下……”男人念叨一时,便在清凉的适意中慢慢昏睡过去。
……
姜敏往贵山原就隐秘,改赴壁城更无人知。御驾走一日夜在泠水畔扎营。虞青臣一路昏睡,醒来四下漆黑,只有熏笼里火苗跳动。坐起来叫,“陛下——”
无人相应。
男人惶急起来,连声呼唤,“陛下——陛下——”
“收声。”
男人怔住。
车门从外推开,有人登车,下一时火折子哧地一声响,灯烛驱散一室黑暗——温暖跳动的光照亮皇帝清亮一双眼,和唇角柔和一点的笑意。
“陛下——”男人又惊又喜,爬起来原地跪倒,“臣虞青叩见——”
“陛下。”外间一个人叫。
姜敏转头,“怎么?”
齐凌在外回道,“陛下膳食还没用完,怎的就走了——臣给陛下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