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很是。”姜莹忍不住骂,t“狗东西——明日让他滚去庄子上放牛。”
“撵了便罢了——皇姐不必为个奴才生气。”
姜莹给姜敏夹个糕,“尝尝对不对味?”
姜敏道了谢,托在掌中咬一口,面色稍变,咀嚼一时慢慢咽下去才道,“自打母后过世——有年头没吃过了。”
姜莹点头,“我当日在宫中亦是想念得紧,想念母后,想念你,想念母后亲手给我们做梅花糕。那时母后没了,宫里做个糕都要看贵妃的脸色。”
姜敏嗤笑一声,“什么贵妃——等皇姐继位,打发她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继位的话你怎么敢胡说?”姜莹做一个噤声手势,“叫陛下听见,你我二人还活不活了?”
“姐姐跟前说怕什么?”姜敏道,“姐姐中宫嫡出,又居长,才干满朝上下无不称赞的——不单我说,多少人心里都这么说。父皇管得了人的嘴,还管得了人的心吗?”
这话姜莹最爱听,笑道,“你这张嘴——罢了,只你我姐妹,你爱说什么便说什么。”
姜敏吃着糕,盯着棋盘看一时,“豫国公一死,御林军虽然没了后台,但薛利禝这人脾性,只怕难为所用——姐姐需早做打算。”
“敏敏说得很是。”姜莹刻意踌躇半日,“燕地离中京实在太远——你不如回来。”
姜敏不答。
“当日你去封地姐姐就不愿意——哪里有皇家子弟不满十岁便强令赴封地的?”姜莹道,“奈何母后遗命不能不遵。如今你也大了,燕地也治得好,旁人说不了什么——便是旁的都不论,议亲总该回中京吧?”
姜敏一笑,“姐姐都说是母后遗命了,母后还特意命魏相举家北迁随我治理燕郡——妹妹在北境很好,万事有依靠,姐姐放宽心。”
“那你也不能一辈子在那里。”姜莹道,“姐姐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你是姐姐最信得过的一个——不如你回中京来,替姐姐掌握御林军。”
姜敏听见,掷下棋子,郑重一揖到地,“姐姐有命,姜敏必定赴汤蹈火有死而已——”话锋一转,“但眼下此事不成。”
“为什么?”
姜敏道,“姐姐中宫嫡出,居嫡居长居贤,不论从哪一条议论,大位必定是姐姐的——所以眼下宽慰陛下比收拢人心更加紧要,御林军要为姐姐所用,人选却不能扎眼。”
姜莹心中一动,便道,“你在我跟前那么正经做什么?过来坐着说话。”
姜敏见她神气便知这事已成一半,走回去坐下,“豫国公谋反案根本没查清——他一个外姓国公,又不可能承位,难道为自己谋反吗?他想拥立谁,陛下为何不肯查了?”
姜莹一滞。
“此事恕我直言,陛下所疑无非姐姐和晋王——既然不再往下查,陛下心里已经有数,拿定主意要让此事囫囵过去。”
“难道疑我?”
“非也。”姜敏同这草包简直无话可说,“我仍然是那句话,居嫡居长居贤姐姐都远胜晋王,没有起事的必要——同姐姐相较,陛下更疑晋王。若疑的是姐姐,陛下怎么能不查?”
姜莹心下狂喜,假惺惺道,“二弟未必如此,应是豫国公自作主张。”
“不论谁的手笔,陛下不查,足见对姐姐的信任,此时当暗暗蛰伏。若在此事上有出格的动作,陛下转而疑上姐姐反而不美。”
姜莹稍觉尴尬,“其实豫国公——”
“豫国公谋逆是自作死。”姜敏一语打断,正色道,“便剐了他也应当,只是陛下多疑——姐姐需更加谨慎,我同姐姐一母同胞,我掌御林军,陛下怎么想?”
姜莹沉默。
“我往北境奉的是母后遗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违背遗命回京大大不妥。”姜敏想一想又道,“还有一事劝姐姐——豫国公的案子不宜扩大,不能再多牵连,姐姐当亲自上书陛下速速结案。”
“敏敏虑的很是。”姜莹叹一口气,“如此,你在北境给姐姐掠阵,日后——”加重语气道,“你总是要回中京来帮我的。”
“是。”姜敏笑道,“燕地虽好,难比中京繁华。”
“御林军都督必是要换的——只是若陛下问起,我荐谁更加合适?”
姜敏想一想道,“姐姐若不计较,我看崔喜就很好。”
“他?”姜莹皱眉,“崔氏一族累受陛下厚恩,只怕我荐了他也难为我用——容我再想想。”
姜敏早知此人鼠目寸光,便不再劝。用长柄匙舀热茶,添在姜莹碗中。姐妹二人各怀心事,便都不言语。不一时内侍在外道,“殿下,虞家二郎来了。”
“让他进来。”
“是。”
姜敏便道,“姐姐有客,我明日再来?”
“不过一个闲汉,怎么让你避着他?”姜莹制止,同姜敏解释,“是虞恕那个二公子——傲气得很,原想着今日再好生磋磨他一回,听敏敏劝——但凡听话,这事作罢便是。”
“我嫌聒噪,不如去后头看会儿书。”姜敏含笑起身,“等姐姐打发了他再来。”便往壁上书架子里翻一时,取一本地方志拿在手中,一笑避往帷幕后小暖阁。
姜敏一走,姜莹便敛了笑意,舀一盅热茶慢慢饮。不一时回廊外有人影掠过,侍人在外回道,“殿下,虞二郎到了。”
“进。”
姜敏听见,放下书悄无声息走回来,揭起帷幕一角——便见垂帘从外头掀开,虞青臣低着头走进来。这是姜敏第一回在日色中见他——清透的日光映照下,眉目乌黑面庞如玉,更兼身形修长手足秀致,宽肩薄背腰若弓弦,虽然风流外显,实则风骨内蕴——是那种白日走在长街上都会被女子围观,争相投掷琼瑶的形容。
男人垂着头,走到屋舍当间站直,合手一揖到地,“赵王殿下。”
“来了?”姜莹瞟他一眼,“这小半个月不登我的门,今日来应是想明白了?”
“殿下恕学生愚钝。”男人道,“学生不知何事需思虑明白。”
姜莹原本听了姜敏的劝要放过虞氏一门,被这一句话撩起火气,“你拖过小半月个才登我的门,进门就与我装傻——这是走了谁的门路这么大气性?”
“今日奉许总管召唤而至。”男人道,“学生无王诏不敢叨扰——殿下方才所言小半月才登门,实不知从何说起。”
“许三让你来的?”姜莹冷笑,“我还以为你终于想明白了——既如此,那是还不明白?”
“学生愚钝。”男人道,“殿下但有吩咐,务请直言,学生必当尽力。”
“你父亲的案子——”
男人抬头。姜敏终于看清他的脸,病应是痊愈了,脸色却难看,目光疲惫神色倦怠,无一处不透着无能为力的憔悴。
姜莹道,“你父亲的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夜宴那天我就同你说了,端的看你的态度。”
男人不答。
“我不是让你五更回来么?你气性大——人也不见。”姜莹哼一声,“还以为走了谁的门路把你父亲捞出来,原来竟是罢手不管了。”
男人目中露出忿然,恐她察觉,便低下头,“学生五更回来了,为内侍所阻不得登门而入——我父亲年事已高,求殿下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你当真在外头等到五更天?”姜莹反倒吃惊,忙收敛神气,“既如此——我仍是夜宴那天问你的话,你若应了,万事容易。”
男人垂着头僵着脸道,“学生幼多劫难,扶乩问卜尽言学生此生不宜婚配——不敢以不祥之身玷辱殿下。殿下美意,学生只得辜负。”
姜敏心中一动,原来如此——难怪许三前恭后倨,难怪夜宴闹得那样,难怪这了这么久姜莹还不肯放过虞恕。目光不由停在男人雪白的面上——情理之中。
第21章 我名姜敏
“婚配?”姜莹冷笑,“什么婚配?本王即便纳你,你入府亦为三等侍君,与奴仆无差——与婚姻无涉,至于乩卜,买个奴才还要什么乩卜?”
“学生不敢玷辱殿下。”男人不为所动,“待罪之身不堪与殿下为奴。”
“虞青臣,你当真想明白了?”
男人只停了一刻,“是。”
“很好。”姜莹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且放心,有你求我的时候。来人——”
不一时外间脚步声起,四名内侍进来。
姜莹指着虞青臣道,“虞青臣冲撞本王,不敬皇家,拖出去——杖责。”
内侍等了一会,小声问,“殿下……打多少?”
姜莹目光落在男人瘦削的腰际——只需一棒下去,只怕就要活不成,“虞青臣,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男人低着头,跟没听见一样。
姜莹摆手,“打,什么时候改口什么时候放他——一直不肯那就直接打死。”
内侍认识虞青臣,踌躇道,“这厮毕竟官家子,高泽虞氏又是大族,若当真打死——”
“打死算我的。”姜莹不管不顾地t叫,“今日倒要看看是他高泽虞氏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棍棒硬。打——”
男人道,“今日得见赵王以棍棒治天下,实乃学生三生之幸。”说完不等侍人拖拽,自己转身出去。
姜莹勃然发作,“就在院子里打,现在就给我打,直接打死——”
众内侍面面相觑,见赵王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便都退出去。门帘落下,日影中便见男人被内侍按倒在外院雪地里,棍棒齐举,眼见这一棒子就要下去——
“且住。”
众内侍听见里头这一声,如释重负,便都放下棒静等。
姜莹回头。姜敏从帷幕后转出来,含笑道,“不过一个男人,姐姐何必如此动气?”
“敏敏休劝,我今日这口恶气必得出了。”
姜敏站在她跟前,偏着脑袋盯着她,忽一时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姜敏附到姜莹耳畔,“笑姐姐色令智昏,冲冠一怒为个男人。”
姜莹老脸一红,蛮横道,“又如何——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姐姐即便再纳七八十个也行。”姜敏拉着她戏谑地笑一时,慢慢敛了嬉笑,“但外头这个我劝姐姐还是作罢。”
“为何?”
“如今中京城里的流言姐姐竟然不知吗?”姜敏道,“虞家二郎为了给虞恕脱罪,亲身勾引咱们赵王殿下,被赵王殿下当众没脸撵出来——虞二郎如今声名狼藉,赵王殿下正是刚正守法。刚把话传成这样,赵王殿下便纳了他做三等侍君,殿下成什么了?”
姜莹一滞。
“便是入府为奴也使不得,赵王殿下何等身份,什么样人都能近身伺候吗?”
姜莹被她架到高处,想留人豁不出手段,想撂开手又舍不得,咬牙恨道,“我什么样人没有,原不是一定要这厮——只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那是——姐姐必是不缺人的。”姜敏话峰一转,“我观这人脾气极硬,若当真打死在这——咱们平息豫国公一案的想头便成泡影,姐姐如此针对,晋王趁机喊冤,陛下当如何想?”
“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放不了。”姜敏宽慰,“虞恕还在廷狱,要拿捏他不是在姐姐翻手之间吗?如今谋大事要紧,大事一成,天下都是姐姐的,一个男人算什么——何必此时如此逼迫,没得坏了名声。”
姜莹咬着半日终于下定决心,“你说的很是——早晚要落在我手里。”向外叫道,“传我令——虞青臣啸叫王府,乱棒打出去!再要敢登门,直接打死。”
……
姜敏陪着姜莹吃过饭,从赵王府出来时候已近二更。此时已近除夕,冬雪夜寒,家家户户门窗紧闩,只有坊市悬着的灯笼孤零零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