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沈京墨轻轻捏了下他的手背,把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抬起来举到他眼前摇晃。
陈君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一直抓着她的手,尴尬地笑了笑,才不舍地把手撒开:“握太久了,都习惯了,就忘了。”
沈京墨抿唇不语,扶他坐起,在断臂下塞上两个枕头垫平,再把药碗挪到他手边:“那大人先上药,我出去等。”
她说完便走,但刚迈出一步,就又被陈君迁攥住了手腕。
“你我是夫妻,我伤得这么重,你却丢下我一个人上药,不惹人怀疑么?”
沈京墨耳尖泛红,为难地咬唇凝眉。
陈君迁松开手:“我背过身去弄,你别介意,很快就好。”
许是身子虚弱的缘故,他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沈京墨听了,心里没来由地难过。
“大人手不方便,就这样上药吧。我去看看内服的药还烫不烫,大人弄好了叫我。”
她说完就走到了桌前,背对着陈君迁。
须臾,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地衣物摩擦声。沈京墨目不斜视地垂眸盯着药碗,两只手捧着碗沿试探温度。
大约是药还有些热,温度顺着掌心传到脸上、颈上,加上背后衣物摩擦的响动和不时传来的吸气声,让她的脸色红如胭脂。
又过了片刻,身后的动静终于止息。
沈京墨又等了等,才端着药碗转过身去,脸色绯红似霞。
再看陈君迁,似乎脸色也微微泛着红。
“药能喝了。”
她把药放在床头,取了块巾子来把他手上残留的药膏擦干净,看着他把药喝完,又将外敷的草药敷在他的断臂上。
收拾好用过的药碗药膏,沈京墨把饭食端到了床上,语带歉疚:“听谢大人说,大人从长寿郡纵马赶回县里,一宿不曾休息,也不曾用过饭……”
陈君迁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蒸饼和米粥:“你吃过了?”
沈京墨点点头。
他这才坐正了身子,却没有接她递过来的一整块蒸饼,而是拿起她吃剩下的半块,就着清粥吃了起来,但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不合胃口?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
“别去,”陈君迁握着沈京墨的手把她拉回到床边,“现在吃不下,饿了我再吃。你身上也有伤,好好休息。”
沈京墨犹豫了片刻,默默坐回到自己那张床上,陈君迁这才把手收回去。
屋里分外安静,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他们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回忆起这一夜发生的事,两个人都心有余悸。
回想到在断崖上,她纤弱的脖颈被罗三掐在手里,脸上满是泪和泥浆,两眼哭到红肿,陈君迁顿时想起了在武凌山上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晚。
她也是一样无助、一样可怜。
那时他无比庆幸,幸好这次他赶来了,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让她一个人漫无目的也没有希望地奔跑下去。
可他更加自责,分明早就察觉雁鸣山不对劲,为何没有再多想一想,多加些防备?
他害怕,但凡有一件事没有算对、有一步走得慢了,他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
每每想到这一点,陈君迁就不免后怕。
所以从他醒来后,陈君迁的眼神就一错不错地粘在沈京墨脸上,舍不得移开片刻。
沈京墨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搅弄了半晌衣摆,他的目光还是一样的火热直白。
方才她有事可做,还能稍稍转移些注意,如今该做的都做完了,再让他这么盯着,便不自觉地感到局促。
她试探性地抬眸,双眼无辜地看向他:“大人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陈君迁拧了下眉,犹豫片刻,问她:“我在断崖上和罗三说的那些话,你怪不怪我?”
当时他说,即使罗三杀了她,他至多缅怀几日,早晚会再娶。
但他们本就约定好三年后和离,她也不过是青青的替身,她没有不满的立场。
于是她摇摇头:“我知道大人是为了救我。”
一问一答结束,屋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沈京墨终是没能压抑住心中的疑问,轻声问他:“大人为何……为何要那样做?”
陈君迁被她问得一懵:“哪样?”
“……跳崖,”她当真不懂,“那断崖那么高,大人为何追下来?”
这个问题她自从他追下断崖那刻就一直在想,当时那种情况,若换做是她,不管坠崖的人是谁,她都绝无跟着跳下去的勇气。
陈君迁听罢也是一愣,似乎这算不上什么问题,他自然也就没有准备答案。
思考片刻后,他问她:“你会不会水?”
沈京墨怔,摇头。
“那你可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就算下面是水,也会和地面一样硬,砸下去,是会死人的。”
沈京墨眼眸一颤,这才想起来害怕。
她长在上京,城内外少有高山,更无大河,故不识水性,更不曾跳过水。当时在断崖之上,她听见陈君迁说崖下是饮马河,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以为就算落水,至少还能活。
如今方才知晓,若他不曾追来,她今日,必死无疑。
“可……可如此一来,大人岂不是也有危险?”
方才那郎中也说过,他没有摔断脖子,还能活着带她游到岸上,堪称奇迹。
她先前不知高处落水的可怕,如今知道了,才意识到他为救她冒了多大的险。
见她又红了眼眶,陈君迁忙找补道:“我从小在山里蹦跶,虽然没从那么高的地方跳过水,但也算经验丰富了,不会有事儿的。你瞧我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的?”
沈京墨知道他这是安慰她的假话,眼泪依旧掉个不停。
陈君迁没再开口,静静等她哭完,递过去一条巾子给她擦泪,直到她不怎么哭了,才又开口。
“对不起。”
沈京墨意外地看他,鼻子一抽一抽地:“大人说什么?”
“我走之前,在河边和你说的那些话,对不起。”
沈京墨愣了一下。
他此时提起那些话,她只觉得恍如隔世。当时明明气得她不行,可如今他一身是伤地躺在她面前,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生他的气了。
“我的命都是大人救下来的,大人不必与我道歉。”
“这是两码事,”陈君迁却极为认真,“救你是我应该,气你是我不对,我该道歉。”
沈京墨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他的道歉。
见她如此,陈君迁才稍稍放松下心情,复又想起了什么,突然懊恼地咂了咂舌。
“我这刚想起来,这回去郡里,给你买了好些衣裳首饰,但是回来得匆忙,都落在长寿郡的官驿里了。便宜那个馆丞了……不行,下回再去得找他要回来!也不行,到时候他肯定自己偷摸穿过用过了……还是给你买新的!”
陈君迁自说自话,沈京墨忍不住笑了一下,再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是故意说这些话来逗她的。沈京墨抬手擦了擦眼泪,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两人说完了话,谢遇欢适时地敲响了房门。
此次雁鸣山的山匪下山烧杀抢掠,葡萄村损失惨重,但陈君迁身负重伤,得静养些许时日,县衙的事、以及雁鸣山的后续处理,都要交给谢遇欢去打理。
知道他们两个有公务要说,沈京墨端起空药碗走出了屋子。
直到天擦黑,谢遇欢终于从屋中出来,行色匆匆而去,她才带着热好的饭菜和晚上的药回了屋。
喝过药,两人准备就寝。
陈大和陈川柏另有住处,东屋还未收拾妥当,他们两个这几日怕是都要住在西屋了。
沈京墨扶着陈君迁躺好,坐回到自己床上,却迟迟没有躺下,看看陈君迁的床,再看看自己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片刻后,她突然起身,翻开柜箱取出了前不久用过的竹竿和布帘。
“拿这个干什么?”陈君迁想要下床帮她,但右手不能动弹,只好作罢,却还是坐起身来帮她扶住竹竿,好让她腾出手来把竹竿固定好。
沈京墨将布帘搭在横杆上,刚刚好挡在二人中间。
“这样好了,大人尽早歇息吧。”
她说完,也躺到了床上。
两天一夜不曾好好休息,她早就累坏了,身子一挨到柔软的床褥,立刻便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眼看就要睡着,耳边却忽得响起窸窣轻响。
沈京墨还没来得及打眼去瞧,搭在床沿外的右手就被人抓住了。
她扭脸一看,陈君迁的左手从布帘底下探过来,把她的手攥在了手里,捏了两下后,干脆与她十指相扣。
“大人这是……”
迟疑了一下,布帘那头传来沉沉的声音。
“我害怕。你不抓着我,我做噩梦怎么办。”
第44章
阴云终散(二合一) “小陈大人真的是……
三日后,沈京墨除了身子尚有几分虚弱外,伤势已大好。
陈君迁身上的小伤口也愈合得七七八八,只是断臂和两股间的伤情较重,只能在床上躺着。
可他偏偏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才躺了三日,便觉得浑身难受,恨不得吊着胳膊出去绕着村子跑上两圈才舒服。
陈大自然不会由着他来,明令禁止他下地。他就拿些小玩意儿去诱哄陈川柏,让他去把陈大藏起来的拐杖偷来,兄弟俩偷溜出去放放风。
只可惜东西还没偷到手,陈川柏就被在后院溜达的“二红”撞了个正着,“咯咯咯”地叫了几声,陈大还以为有人偷鸡,赶到后院把藏在鸡窝里的陈川柏揍了一顿,又把拐杖换了个地方藏。
这下陈君迁没法子了,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沈京墨。
在陈家,陈大最疼的就是她这个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