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迁的身子活像个暖炉,也不知是不是沈京墨的错觉,他一靠近,她就觉得耳朵上的热蔓延到了脸上、颈上。
她只好微微向前挪动了一小步,但很快就被他抓了回来。
“太远了,别摔下去。”
陈君迁不由分说地摆弄起她的手来,见她握住了弹弓后,他的手也握了上来,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了温热粗糙的掌中,另一只手同样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装石子拉皮筋。
他们现在高度相差无几,他的吐息随着说话轻轻打在她耳后,一阵阵发痒。
沈京墨觉得更热,也更疑惑了。
他不觉得这样有失分寸么,为何还挨她这么近?
毕竟现在这样的距离,再加上手把手教她弹弓的姿势,像极了他正把她揽在怀中似的。
“来,用力拉住,瞄准,放的时候动作一定要快,如果握姿或是角度不对,很容易打到手。试试看。”
陈君迁教起她来倒比方才学射箭时认真许多,帮她拉开皮筋后就松了手,让她自己找好了目标再弹。
可沈京墨心有杂念,弹弓又不比弓箭熟练,瞄了许久才松手。
“啪”的一声,树上的麻雀一只没少。
陈君迁覆在她左手上的手背却红了一片。
“大人!我……”沈京墨忙放下弹弓捧起他的手,发现那片红色正在逐渐变深,细看还有些出血点,她顿时急了,“我去弄些草药来敷上!”
说罢她便要往石头下面跳。
陈君迁忙拉住她的胳膊,笑着安抚她:“小伤,以前刚会用弹弓的时候天天挨打,不碍事儿。川柏!回家拿猪尿泡装点凉水来。”
“好!”陈川柏应声而去。
沈京墨却还是一脸愧疚之色,垂着眼紧咬着嘴唇,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陈君迁拉着她在石头上坐下来,他受伤的左手已经肿了起来,微微发烫。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下他手背,又迅速缩了回去,眼里很快有晶莹闪烁。
“我皮糙肉厚的,红两天就好了,真没事儿,”陈君迁拿衣袖给她擦眼角,笑她,“等你开了学堂,学生们要是笨手笨脚受点伤,你不得天天哭?”
沈京墨躲闪了一下,小声倔强地反驳:“才不会。”
三个字听得陈君迁心里暖洋洋的。
沈京墨不时查看一眼陈君迁的伤,反复问了他许多遍,这才慢慢地放下心来。
陈川柏还没回来,两人默默坐了会儿,沈京墨吸了吸鼻子,侧目看向陈君迁。
方才他提到学堂时,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日后若真建起学堂来,倘若大人有空,能否来教射箭?如此一来,女子随我做女红时,男子便能随大人去。”
讨论起正事来,陈君迁当然不会拒绝:“可以是可以,但为何要分开?这两样男女不都可以学么?”
沈京墨诧异:“哪有男人绣花的?”
陈君迁却不认同:“绣花可以磨炼性子,还能赚钱,男子若是喜欢,躲屋里自己绣,有何不可?要是不想学,自己去做自己的事不就行了?”
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沈京墨突然心里一动,眨眨眼睛,问他:“那……女子射箭呢?”
“也是一样啊!女子学会射箭,可以进山打猎,也可以防身,还能上战场,说书先生讲过,古代的女将军可不少,哪个不会射箭?只要不怕受伤、愿意学,都该学。就像你刚刚那样,三箭齐发!威风,厉害!”
沈京墨看着陈君迁,不由得出了神。
陈君迁长长一番话说完,没听见任何回应,转过头来看沈京墨。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沈京墨慌忙撇过了脸去,拿起放在一旁的弹弓,自己对着麻雀比划起来。
他怔了一瞬,低头给她找合适的石子:“那颗太轻了,换这个……”
他一开口,她却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手中的皮筋猛地一松,“啪”的一声在她手背上也留下了一道细长的红印。
陈君迁登时心里一紧,忙拽过她的手来查看:“伤得重不重?我看看。”
沈京墨红着耳朵挣扎了两下,但拗不过他,只好攥着拳头把左手伸到他眼前。
她这道红印不算深,大概是方才没有完全拉满就松了手,力道不大,只是她皮肤娇嫩,轻轻一打还是红了起来,不过没肿也没出血,想来应该无碍。
陈君迁检查了半天总算放下心来,端着她的手又打量了几眼,把自己的左手也露了出来,笑:“伤的位置都一样,这叫什么,夫唱妇随?”
若是寻常,她只当他是开玩笑逗她开心,可今日自打他说了句“喜欢”,沈京墨便始终有如小猫挠心,对诸如此类的话分外敏感。
她瞬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一把将手抽出来,低头便走:“大人自己呆着吧,我走了。”
“哎!”陈君迁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叫她,沈京墨却头也没回,提起裙角小跑了起来。
他走不开,追了几步眼看追不上,只好朝着她的背影大声提醒:“岔路口走左边!别走小道!”
沈京墨跑得更快了。路上遇到拿着猪尿泡的陈川柏,她招呼也没打就跑走了。
好在这一路不算远,除了一个岔路口,她顺着陈川柏的脚印,顺利回到了家。
陈大在屋里休息,院中只有她一个人。
沈京墨找了些草药捣成汁涂抹在左手背上,冰凉的药汁浸润下,火辣辣的感觉很快便消失了。
上完药,碗底还剩一点点药汁。
沈京墨盯着药底子想了会儿,新捣了一碗放在了桌上。过了一会儿,又走回桌边,伸手把碗底的药渣搅得凌乱得像是被人用过后剩下的,才又离开。
晚上,村里人接替了陈君迁看庄稼。
他吃过饭洗漱完,一进屋便看见了桌上的一碗药。
沈京墨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像是睡着了。
陈君迁坐到桌前,借着月光把药敷在伤处后才躺下。但也只是躺着——他睡不着,闭上眼睛,眼前便满是今天与她发生的一幕幕。
他干脆便睁开了眼,看看她婀娜的背影,再看看自己涂着药的手,凑近嗅了嗅药水味,嘴角扬起好高。
*
翌日,陈君迁前往县衙。
自山洪结束,他已有近十天没去上值,如今道路已通,村中重建之事也完成得七七八八,无需他这个县令大人再帮什么忙,他自然该回去处理县中事务了。
刚进县衙大门,一脸幽怨的谢遇欢像鬼似的飘了出来,黑眼圈比翻卷宗时还要大两圈。
“大人,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去找你了。”
陈君迁知道他不在的日子,县衙中大事小情都要谢遇欢处理,的确辛苦。
他拍了拍谢遇欢瘦了一圈的肩,和他一道往里头走去。
“一件一件说。雁鸣山和萧景垣有什么动静么?”
“没有。萧家最近安静得反常,雁鸣山雨最大那两天也遭了灾,我就让盯梢的兄弟们都撤了,之后只有人下山买过一次粮食。”
“又来进粮?”
陈君迁黑沉沉的眼睛眯了起来。
谢遇欢不解他为何露出这种表情:雨后这几日,各家各户的庄稼几乎都有损失,县里粮价飞涨,现粮供不应求。雁鸣山上既然也遭了灾,他们那片庄稼难保不出闪失,山上三十七口人每顿饭都要消耗不少粮食,买粮实属正常。
陈君迁却摇了摇头:“他们山上的余粮充足得很,若真只有三十七个人,单就我看见的那两缸米就足够他们坚持大半个月,足够等到山路晒干变硬实后再下山,何必此时冒着没命的风险走那么险的路?”
所以他上次的推测没有错,雁鸣山绝对不止三十七人。
“继续盯着雁鸣山。下一件。”
谢遇欢应下前半句,随后便垮下了脸,半死不活道:“大人,上面又来催今年的赋税了,你不在这几天已经来过三波人了,在下实在顶不住了。”
陈君迁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顿时便不美了。
“全县遭灾,赈灾的钱粮他一分不出,还想收税?”
他沉下脸,语气也变得不善。
“告诉来人,今年永宁县夏税秋税全免。上面要是反对,让孟沧老儿自己想办法!”
*
长寿郡守府衙。
郡守孟沧听完手下的回报,一脸苦色。
“大人,陈君迁要是真拒不收税,咱们不会又要自掏腰包补上这个亏空吧?前年已经有过这么一回了,再来一回,这……我们的日子也没法过了呀。”
孟沧那张胖乎乎的圆脸皱成了一团,手背用力砸着掌心:“这是我愿意的吗?啊?!那我有什么办法呀?要不你去问问,问问除了陈君迁谁敢当永宁县的县令?你敢?还是谁敢?只要你们有一个人说一个敢字,我立马让陈君迁滚蛋,让你们去上任!”
属下也是一副苦瓜脸。他跟在孟沧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前年永宁县遭遇蝗灾,颗粒无收,陈君迁私自做主免了县里一年的赋税。孟沧派人去催,这厮竟直接撂挑子走人了!后来还是孟沧亲自去说和,才把他给请了回来。
“可是,今上要在建南道、建安道、裕州、蓬州建行宫,年底还要下江南,还要选秀,增加赋税的条令已经发下来了,这个陈君迁他胆子也太大啦!咱们上哪补上这么大一笔钱啊?”
孟沧头疼得很。
他堂堂郡守,主政一方,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县令,受这种夹板气!
“实在不行……”
“爹爹!”
孟沧刚一开口,便听到一声娇俏如黄鹂的声音。
他原本愁云惨雾的脸上瞬间云开雾散,对属下摆摆手让他下去,转过身就看见一个一身鹅黄衣裙,满头朱钗首饰的娇俏小姑娘向他跑来。
孟沧的老脸上皱纹都笑开了,迎上前去接住跑得快要跌倒的女儿:“盈盈今儿怎么想起来看爹爹了?”
孟盈盈一仰小脸,俏生生的五官与孟沧那圆润的长相完全不同,俏丽中带着张扬和锋利的美,像极了她的生母,孟沧的妾室徐氏。
孟沧的一妻三妾中,数徐氏最漂亮,也最得他欢心。孟盈盈虽不是正室所出,却因继承了徐氏的所有优点,最受孟沧宠爱。
只听孟盈盈娇哼一声:“爹爹,他家里发了洪水,你怎么不告诉我呀!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县衙吗?我要去永宁县看他!”
第32章
采花、叶笛(二更) “大人嘴上的,好……
孟沧一听女儿的话,立刻头大如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