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概是心情好,才一时没想起这件事。
陈君迁只听见她最后那个“伯”字,但也猜到了她想说的是谁。他虽从未见过傅修远,却对此人的名、字分外熟悉。
气氛一时颇为尴尬,陈君迁敛眸,打算换个话题。
正要开口,院门却被人推开了,陈川柏举着一把硬弓,背着一袋箭跑了进来:“嫂嫂!你试试这个行不行!”
陈川柏没有察觉两人间的奇怪氛围,只兴奋地看着沈京墨。
经他这一叫,院中的气氛也稍稍缓和。沈京墨接过弓来,对陈川柏浅笑着道了声谢,试着开弓。
张猎户自己削的弓箭和她在上京练习用的弓箭不能比,不过开弓不单单要靠臂力,更要靠技巧。沈京墨试了几下,这张弓虽不趁手,但勉强可用。
陈川柏听完,激动地拉着她便要去打鸟。
陈君迁替她背着弓箭跟在后面。
庄稼地在村后靠近武凌山的方向,沈京墨曾经去过一次,从陈家走过去用不了多久,但洪水过后,原先的小路已经不见了,沿途许多被大水冲下来的石块还未清理干净,他们只能绕道而行,七拐八拐不说,还有个岔路口,沈京墨不禁有些乱了方向。
好在陈家兄弟记路有一手,很快便带她来到了庄稼地里。
此处地势略高,背靠武凌山,沈京墨在陈君迁的带领下攀上后方的山坡,整片庄稼地便尽收眼底。
她认不得这是什么庄稼,但确实引来了许多麻雀啄食。
陈川柏扑扇着双臂,像只老母鸡似的冲向庄稼地,边跑边怪叫,把麻雀都惊飞了。
但麻雀聪明,并未飞远,密密麻麻停在附近的树枝上,与他对峙起来,只等人一离开便飞下来接着偷吃。
陈君迁和沈京墨找了个视野最好的地方站定下来。
他手中也握着一个弹弓,比陈川柏的要大上一点,从地上随手捡了颗大小合适的石头,按在鱼肠缠成的皮筋上,用力向后一拉,瞅准一只飞下枝头的麻雀,一松手,石头“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十几步之外,那麻雀便如拇指大小,飞得又快,要击中它谈何容易,沈京墨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下一刻,麻雀栽倒在地。
陈川柏赶紧跑过去将麻雀串在树枝上。
沈京墨不禁张大了眼。
陈君迁侧目瞥见她的神情,勾了勾嘴角,指着树枝上落着的一排麻雀:“那些好打,试试看。”
沈京墨的视线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撇了撇嘴,从箭袋里抽出三支箭来同时搭在弦上。
陈君迁和陈川柏震惊地看着她。
“三支是不是太……”
陈君迁话未说完,沈京墨的箭已经射了出去。
“嗖嗖嗖——”
两只麻雀中箭而落,只有一支箭擦着第三只麻雀的翅膀而过,落在了地上。
“嫂嫂好厉害啊!”陈川柏目瞪口呆。
陈君迁同样震惊不已。他原以为沈京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日常在后院莳花弄草、刺绣弹琴,做些风雅之事,没想到她箭术竟这么好。
三箭落二鸟,对沈京墨来说差强人意。
收到两人惊艳的目光,她抿了抿唇,将弓收起,可惜道:“生疏了。”
陈君迁:……
几乎不需要思考,陈君迁立刻转向沈京墨:“教我。”
沈京墨一愣:“什么?”
“教我射箭。”
“大人用起弹弓得心应手,为何要学弓箭?”
“那我教你弹弓,你教我射箭。”
他这话说得毫无逻辑,她只是提了句他擅长用弹弓,又没说她想学?
沈京墨不置可否。
“你想办学堂,单教写字和绣花是不行的,山里用得着的也就是射箭。你要是能教会我弓箭,到时学堂开起来,我就是块活招牌。”
他给的理由倒是大公无私,沈京墨不由得思量:她喜欢射箭,也擅长射箭,若能以此吸引更多人来她的学堂,她便可趁机教授更多课程,习字、刺绣、射箭,既丰富了内容,又确有用处,的确是好事一桩。
她转而看向陈君迁:“这么说,大人是同意我开办学堂了?”
“要是教得好,自然可以。”
“好!一言为定!大人可不许反悔。”
沈京墨顿时来了干劲,将弓塞进陈君迁手中,立刻便指导起他来。
“手握这儿,脚分开,对,身子可以稍向前倾,箭要这样搭在箭台上,右手中间三指拉弦,不对,手指位置不对……”
陈君迁一动不动,像个假人似的任沈京墨摆弄,她绕着他转,一会儿调整下站姿,一会儿抓着他的手纠正拉弓弦的姿势。
“左手要稳,用虎口这里推弓,这样……”
她站在陈君迁身前比划了两下,他却还是不得要领。
沈京墨不禁气郁,他平时明明挺聪明的,怎么学起箭来这么笨。
但她日后若要开办学堂,定会遇到比他天赋还不足的,倘若遇到这点困难就退缩,学堂如何办得起来?
沈京墨左右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块高度恰好合适的石头。
她拉着陈君迁走到石头边,拎起裙角踩了上去,这下总算与陈君迁差不多高了。
按着陈君迁的肩,让他在自己身前站定,她左手虚扶在他握弓的手下,右手从他肩头伸下去,摆正他拉弦的右手,手把手地教他开弓和瞄准。
背后贴上一具温暖纤软的身子,陈君迁心猿意马。
他脸朝向庄稼地,双眼却不时瞟向近在咫尺的沈京墨的脸。
为了方便给他示范瞄准,沈京墨的脸挨得他极近,下巴几乎就要搭在他肩头,说话时偶尔会碰到他的肩膀。
她的侧脸很漂亮,尤其眼睛,说到自己擅长且喜欢的事情,眸中都是细碎的亮光。
至于她说了什么,陈君迁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只听到一只百灵鸟在自己耳边不停地说话,一开一合的唇红嫩得像花一样。
他突然很想知道,亲吻一朵花是什么感觉。
“对,这样握就对了,大人从这里看,麻雀要和这里连成一线……”
沈京墨说着,见陈君迁没有动,下意识转头看他。
这一转,便对上一双深邃的墨瞳。
沈京墨一怔。
陈君迁的眼睛很亮,平日里面对她时,总是盛着笑意,可有些时候,比如现在,她却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与平时全然不同的东西。
像盯紧了猎物的猛兽,却不是纯粹的占有,侵略性铺天盖地而来,却又不带锋芒,反倒更像是一种带着仰视的、要将她圈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不容旁人侵犯的维护。
更具体的形容,沈京墨想不出,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自己幼时养过的两条护主的小狗。
但这样比较也不像,他要威风得多。
她慌张地眨眨眼,后撤半步避开视线,问他为何不按她教得做。
见她远离,陈君迁方才回过神来。
他喉头艰涩地滚动一下,眼睛看回树上的麻雀。
“要是以后开办学堂,你也会这样教别人?”
“……起初练箭,都是这样学的。大人不喜欢,我可以换个法子。”
陈君迁这一岔开话题,沈京墨还当是自己刚刚离得太近了,这样手把手的教法让他不舒服。
也是,毕竟他有意中人,这里又只有他们和一个不懂情事的小孩陈川柏,没必要假装亲密给谁看。
只是这些日子她与他渐渐熟悉,便也慢慢地失了分寸。
这样不对。
一念及此,沈京墨提着裙角就要下去。
刚刚迈开步子,手臂却被陈君迁一把握住。
将她稳稳拽回石头上,他才又做出瞄准的动作,嗓音微沉:
“喜欢。”
陈君迁声音清冽,一声“喜欢”平淡中压抑着笑意。
沈京墨晃了一下神。
仿佛他这一句喜欢不单单是喜欢她这样教他射箭而已。
不知为何,她耳边回响起这二字,心跳竟无端乱了一拍。
她正出神,陈君迁手中的箭却已“嗖”的一声激射而出,一只麻雀应声落地。
“厉害啊哥!”陈川柏跑过去捡麻雀。
这声惊呼方才唤回了沈京墨的魂。她忙往前看去,才意识到陈君迁手中已经没有箭了。
她哑然:“大人……不是第一次射箭?”
陈君迁收起弓来转身看她:“用过一次,不熟。是你教得好。”
沈京墨不语,耳根微微泛粉。
“不过,”陈君迁绕到她身后,捡起一颗石子,状似漫不经心道,“不要这样教别人,容易引人误会。”
沈京墨的耳朵这下完全红了。
果然他也觉得刚才手把手的姿势有些暧昧了,这是在提醒她注意分寸。
“……我知道了。”
陈君迁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掂了掂石子的重量后,将自己的弹弓放到了沈京墨手心里:“换我教你。”
他说着向前一步,脚尖抵着沈京墨脚下的大青石,与她贴得近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