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他的笑意是再也无法压抑,只待她说出他预料之中的理由。
沈京墨没有看他,脑海中回想起两次和唐家娘子见面时不愉快的画面,微微垂眸,诚实地开口。
“因为我把菜饽饽热糊了,但是唐家娘子看样子厨艺不错,既然大人有午饭吃了,我就打算回去把这些菜饽饽碾碎喂鸡喂猪,既不浪费,也省得大人吃糊饭。”
她的语气听上去很是正常,没有半点酸味,甚至说到要把糊掉的菜饽饽喂鸡喂猪时,还隐隐透着股小得意,仿佛很为自己的机智处理而骄傲。
陈君迁突然就不笑了。
他面无表情地吃完第三个菜饽饽。
陈君迁的饭量沈京墨大概了解,喂完这一个就打算把篮子收走。
陈君迁却拦下了她,盯着篮子里剩下的几个糊味菜饽饽数了数。
“再来一个。”
沈京墨惊:“大人还吃得下?”
“再来一个。”
沈京墨没有再问,怔怔地看着他整整吃了四个菜饽饽,心想,凿石头这活儿可真是太累人了。
吃过晌午饭,沈京墨独自回家。歇过晌后,男人们接着凿石开路。
陈君迁是所有人中最后一个歇下的,也是第一个起身干活的。
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没理会,拎着镐头爬上石头,沉着脸“当当当”地猛敲。
周围人察觉到他心情不好,也都不和他搭话了,只默默地把他敲下来的、一人足以搬动的石块挪到路边去。
陈君迁心无旁骛,一边敲,一边心中默数:
一下!她吃醋了只是不肯承认。
两下!她没吃醋只是他想多了。
三下!她吃醋了只是不肯承认。
……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陈君迁一个人敲完了两个人一天半才能敲完的一整块巨石。
最后一镐头下去,陈君迁黑眸晦沉如霜地盯着劈成两半的石块。
整三百下。
旁边等着搬石头的村民看看他的表情,又看了看地上的石头。
这石头也没招谁惹谁啊,小陈大人怎么看上去恨急了它呢?
村民迟疑了片刻,试探着过去搬石头。
还没走上前去,陈君迁扬起镐头,“当”的一声把其中一块劈成了两半!
接着,他拧在一起的眉头松开了,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仿佛心情突然之间莫名其妙变好了似的,将镐头往旁边一扔,转身回家去了。
*
四天后,阻碍同行的大石块几乎都被凿碎移走,路通了,粮食盐巴终于能运进来了。
在县衙里坐立难安的陈大和陈川柏当天就回到了家。
看见晒黑了许多的大儿子,陈大老泪纵横。这几日他在县衙,人虽安全,吃喝也不愁,可心里惦记着家中的情况,食不下咽,人于是更显得苍老了几分。
见儿子儿媳都平安无事,陈大抹了抹泪,询问陈君迁自己的菜地如何。
陈君迁如实答:“没了,连片菜叶子也没剩下。”
陈大痛心疾首地哭晕了过去。
陈君迁:……
看来菜地比他这个儿子更重要。
把陈大扛进西屋,陈君迁带上陈川柏出了门,直到晌午才回来。
他肩上扛着一捆新拾的树枝,陈川柏手中则拎着一串麻雀,密密麻麻足有十多只。
兄弟两人一个生火,一个给麻雀拔毛、去内脏,没过多久,一股焦香的烤肉味道便充满了整个小院。
沈京墨是寻着香味出来的。
”嫂嫂来得正好!刚烤好第一批……嘶——烫烫烫!嫂嫂快来,这只最肥的留给你!”
见到沈京墨,陈川柏立刻站起身来让出座位,自己蹲到了火堆边上。
他手里捧着只刚从树枝上取下来的烤麻雀。
麻雀本就不大,拔了毛就只剩下薄薄一层肉,在火上一烤蒸干了水份,又缩小了许多,若真要当饭吃自然是吃不饱的,但好歹是肉,烤完撒上把粗盐,解解馋还是不错的。
沈京墨在上京最爱炙羊肉,把切片的羊肉与葱一起放在被火烧的滚烫发红的石头上烤至熟透,再沾上咸盐和其他佐料调味,咸香味美。
烤麻雀虽远比不上炙羊肉,但胜在新鲜,她又许久没吃到肉了,光是闻着那味道便被勾起了馋虫,只和陈川柏谦让了一下便坐了过去。
陈君迁已经烤好了一串麻雀,用树枝串着架在一边。她挨着他坐下,陈君迁拿刀一扎,将最肥的一只取下来递给她:“小心烫。”
沈京墨眼睛一亮,摊开两只手来接。刚烤好的麻雀还散着热气,刚一落在她手里,立刻就烫红了她的皮肤。
“嘶啊——”沈京墨忙来回倒起手来。
陈川柏看着她笑。
倒了几下手,好不容易不太烫了,沈京墨掌中却突然一轻。
她皱着眉转头看向“夺人所爱”的陈君迁,还没开口和他要,就见他麻利地用树枝扎住麻雀,又稳稳放回了她手里。
做完这一切,他也顺势看向她:“怎么了?”
沈京墨连忙摇头,轻轻吹了几下,小心翼翼地咬了下去。
入口咸香,焦脆油润,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也不知是不是素得久了,她竟觉得这小小的烤麻雀,比宫宴上的蜜烤乳鸽还要好吃。
沈京墨几口就吃完了一只麻雀,陈君迁便立刻递上一只新的,她嘴停不下来,一连吃了三四只,直到和陈川柏两人分完了一大串麻雀,才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
看着火上烤着的最后几只,她此时才想起来问他们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麻雀。
“这个季节麻雀本来就多,总吃庄稼。山上有片地没让水冲着,是村里仅存的种子。这些日子各家轮番守着那片庄稼地,今日正好轮到咱家。快吃吧,吃完还要接着打去呢。”
陈川柏在一旁点头附和。
沈京墨看看他,又看看陈君迁,觉得有趣,想也没想地道:“那等下我也去帮忙!”
这下轮到陈君迁兄弟俩意外地看向她:“你会打鸟?”
见他们两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沈京墨仰起下巴轻哼了一声,像只骄傲的小孔雀:“略懂一二。”
第31章
喜欢(一更) 他说:喜欢。……
陈川柏一听她说会打鸟,顿时兴奋起来:“嫂嫂怎么什么都会!会看病会写字会绣花还会打鸟!来试试我的弹弓趁不趁手!”
说着,一支树枝削成的小弹弓和一颗带棱角的小圆石头就递到了沈京墨眼前。
陈君迁虽然被弟弟抢了先机,但对他夸奖的话十分认同,与有荣焉地看着沈京墨,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先小露一手。
沈京墨无奈地看了兄弟俩一眼。这二人惯会捧她,尤其陈川柏这张小嘴,抹了蜜似的,分明是寻常小事,却恨不得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她正想要谦虚两句,一低头,看清了陈川柏手心里的弹弓后,却是讶异地樱唇微张:“这是何物?”
陈川柏一怔:“嫂嫂不认识弹弓?那用什么打鸟?”
沈京墨也怔忪地看他:“弓箭啊。”
陈君迁同样意外:“你能开弓?”
他边问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纤细的身子、他一手就能握住的两条腕子,能拉得动几十石的弓?
他一说话,沈京墨和陈川柏纷纷看向他。
三人在院中六目相对。
见兄弟俩不信自己,沈京墨轻哼一声:“大人若有弓箭,一试便知。”
陈家家中三人一个为官,一个采药,一个还是个半大孩子,没人打猎,自然不会有弓箭。
陈川柏最先反应过来:“张猎户家有,不知道还在不在,我去问问!”说完就风驰电掣地跑了出去。
他的弹弓搁在了沈京墨手里,她低下头去观察两眼,试着瞄了瞄准。
陈君迁见陈川柏去借弓箭,不由得好心提醒沈京墨:“张猎户的弓是他自己做的,硬得很,要是拉不开也没关系。”
沈京墨眼珠一转,笑道:“先试试再说。”
陈君迁趁势追问:“你一个大小姐,怎么会用弓箭?”
沈京墨:“怎么,难道大人以为我平日只会在家绣花?”
陈君迁:“当然不是。只是好奇,难不成上京的高门贵女也要进山打猎?”
沈京墨莞尔:“骑射本就是日常功课,上京的贵女人人都会,我也喜欢,只不过以前伯……”
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她原本十分喜好骑射,这方面的本事在上京贵女中也是佼佼者。但傅修远总怕她会伤着自己,不让她勤练习。
她和他之间曾为此爆发过一场争执。
那时沈京墨的一位闺中好友在骑射场上误中一箭,伤势在肩,虽不致命,却也留下了终身难以祛除的疤痕。傅修远担心沈京墨步其后尘,便禁止她再去练箭。
沈京墨不服,偷偷前去靶场,却不知傅修远如何得知此事,放下功课亲自去靶场将她逮了个正着。
他们两人于是就在靶场中争了起来。
她据理力争,骑射本就有风险,受些小伤在所难免,但只要小心注意便是,岂能因噎废食。
傅修远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女子学骑射只是消遣,不必上战场亦不必猎虎豹,何必将自己置于险境。
那次争执是两人相识多年来,唯一一次不欢而散。虽然后来傅修远主动找她道了歉,但每每提起骑射她便免不了想起此事,于是渐渐地便不怎么去靶场练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