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这时,早早下值的陈君迁听到院外的动静,到门口来迎她。
见他来了,柳翠仪略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便与沈京墨道别。
走出几步,还不忘回头看她,指了指布包,又用口型叮嘱道:“别——忘——了——”
看来这里的人都很关心他。
沈京墨这样想着,不由得感动,更加坚定地朝她点了点头。
第23章
荔枝 “你个贼娃子又来掐老子滴李子!……
柳翠仪走后,陈君迁迫不及待地迎着沈京墨而去,接过她手中的布包放回院里。
沈京墨一见着他,就想起昨晚他提过那种神秘水果。
她已经期待了一天一夜,见他往回走,便紧跟在了他身后,边走边探头往院里、厨房,和东屋瞧去。
却不想陈君迁只是将那包枸杞放在桌上便出来了。
沈京墨一愣,又四下寻了几眼,想要问他,却又觉得这样嘴馋很是失礼,不敢去问。
万一是她会错意了呢?毕竟他并未说过会给她带那种水果回来。
如此一想,她心中不禁有些微微的失望,脑袋也不由得垂了下去。
陈君迁刚走出东屋,打眼便瞧见了她似有几分委屈和失落的表情:“今天不开心?”
他问得关切,沈京墨只得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今日与翠仪她们一同探讨女红,很有趣。”
“那就好,”他走到她身侧,大手一捞,握住她细若无骨的手腕,迈步往院外走去,“走吧。”
她好奇:“去做什么?”
“比绣花还有意思的事儿。”
陈君迁并没有带她走太远,虽然一路七拐八拐,但并没有走出葡萄村。
走了约莫一刻钟,天色已然转暗。转过一个小土坡,他突然指着前方低声对她道:“看——”
沈京墨顺势望去。
天色灰蒙蒙的,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孤零零的小院,与同村的其他农舍相距有些距离,院墙高,院子却小得多,似乎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小厨房,前后都没有菜地。
她不解地转头看向陈君迁:“大人是要去拜访那家主人么?”
陈君迁听了一笑,摇摇头,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叮嘱:“等下你跟在我身后,别出声,我让你跑,就马上跑,到这个土坡后面等我。”
沈京墨一听他这样的嘱咐,顿时心中一慌,后撤半步警惕地问他:“大人要做什么?”
他却不答了,脸上带着少见的坏笑,拉上她手腕便往小院走去。
沈京墨想要拽住他,可陈君迁人高马大,哪是她的力气能撼动的?她只好被他拖着走。
“大……”
来到院墙下停下,沈京墨刚要开口,便见陈君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而竖起手指指了指头顶。
她这才仰头望去——
一人多高的苍翠果树从院里长到了墙外,一颗颗红润的果子如同小灯笼一般沉甸甸地坠着,微风轻拂,一股清香入鼻,像极了她昨天在柳翠仪家吃到的无名糕点。
她不禁张大了眼睛,新奇地盯着一颗颗小果子看,手指小心地触碰起离她最近的一颗来。
那果子外有一层粉红色的硬壳,触之微微扎手,捏之却有弹性,拿手一掂,还颇有分量。
沈京墨在上京常吃杏、桃、李,连西域的葡萄、蜜瓜,也曾在别人家的宴会上见过,唯独这种水果却是头一回见。
她想问问陈君迁这是何物,却又不敢出声,只得用眼神询问,可一低头才发现,陈君迁已经撩起衣裳下摆兜成一个口袋,一个一个地揪起果子来,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摘了五六颗!
这可是偷窃呀!
沈京墨忙不迭握住陈君迁的手腕,迅速摇头示意他使不得。
陈君迁却朝她一扬下巴,露出个“你放心”的笑来当做安抚,手上的动作反倒更快了。
沈京墨心里头着急,可阻止又阻止不了,加上她的确惦记着这果子的美味,心中犹豫摇摆不定,只得蹙着眉咬着唇,一会儿抬头看看那棵被他揪得直晃的树,一会儿观察下四周,乍看上去倒像是在给他放风的共犯。
忽得,墙那头传来一阵树叶有规律的晃动,还不等沈京墨仰头去看,就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女声在头顶上响起——
“你个贼娃子又来掐老子滴李子!”
没等她有所反应,只见陈君迁将个什么东西高高抛过墙头,对她喊了一声“跑!”,随即将衣裳一团扎住口,拽着沈京墨便往土坡的方向跑去。
两人刚离开墙下,院门便打开了,背后那女声叽里呱啦地追了出来!
沈京墨哪里见过这阵仗,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跟着陈君迁使劲地跑。
身后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沈京墨心中惶惶,去看陈君迁,却发现他竟在笑!不仅笑,还不时转头看她,然后回身朝那女人喊上两句她听不懂的话,接着又笑着给她鼓劲:“快跑!”
“哎!”她有些跟不上他,只好提着裙摆,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
跑着跑着,双腿竟愈发轻盈,像是撞进了风里,被风托着、推着走。
沈京墨也不知为何,只是看着陈君迁开怀的表情,脸上露出了和他一样的傻笑来,铆足了劲往土坡那里跑。
土坡离小院不算太远,两人很快跑到了土坡后,陈君迁猛地停住脚步往后一仰,靠在了土坡上。
沈京墨却来不及停下,一股脑地继续往前冲去,眼看就要摔上一跤。
“啊!”
陈君迁见状,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旋身拉到了身前!
脚步停下,沈京墨才缓回过神来,抬起脸来看陈君迁,额头上已是沁满了薄汗,樱口微张急促喘息着,甚至都忘了从他怀中出来。
他垂眼看着她这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忍不住笑着安慰她:“别怕,她不会追过来的。”
沈京墨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点点头,努力平复起呼吸来。
果然,那女声在离土坡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对着他们的方向又骂骂咧咧了半刻钟,才慢慢走了。
直到院门关闭的“咚”声重重响起,两人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确定那女子已经不在了,才又收回视线,默了一瞬后,谁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说的都是什么呀?”她真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只含含糊糊听见了个“李子”,不禁疑惑地看向他怀里的果子,“这长得也不像李子呀?”
“云岫先生不是永宁县人,一骂起人来就爱说她家乡话。刚才说了什么……反正是骂人的,而且一听就知道骂得很脏,所以听不懂也挺好的。”
说着,他从那二十几颗果子中挑了一颗最大的,指尖一掐,剥开外壳,递到沈京墨嘴边:“这是荔枝。云岫先生种的荔枝是整个县里最甜的,尝尝。”
那果肉晶莹剔透,汁水顺着剥开的外壳淌下几滴,光是看着便让人口中生津。
原来这就是荔枝。
沈京墨过去曾听父亲说过,宫里的娘娘爱吃南方的荔枝,每到荔枝结果的季节,都要倾全国之力护送当年最好的一棵荔枝树、连同种树人一起千里迢迢远赴上京,好让娘娘一睁眼就能吃到沾着晨露的新鲜果子。
尽管荔枝树在上京不能活,种树人却不能归乡,每年吃完果子的树仍要以国礼对待,移栽入皇宫花苑,年年耗资千两,由种树人全天看护,好让人人都瞧得见帝王的恩宠。
沈京墨启唇,刚要尝上一口新鲜荔枝的滋味,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颇为内疚地抬眼看他:“大人,这可是偷盗啊……”
陈君迁却不以为意:“我付了钱的。”
说着做了个抛物的动作。
沈京墨这才想起,两个人逃跑之前,他的确把个什么东西扔进了院子里,原来是一袋铜板。
她这才放下心来,脸上紧张的神色也消散了去。陈君迁见状,手又往她唇上一送:“小心有核。”
沈京墨这下不好再拒绝,羞涩地看他一眼,满怀期待地接过了他手中的果子,咬住果肉含入口中。
荔枝肉软弹嫩滑,含在嘴里滴溜溜地打转,牙齿咬破果肉时,一股清甜的汁水瞬间盈满了口腔。
沈京墨不觉眼前一亮,这正是她昨日在点心里吃到的果子,只不过新鲜水嫩,比那榨出了汁只剩皮肉的果干更加美味!
她的腮帮被荔枝撑得鼓鼓的,圆润的杏眸张得大大的,看着陈君迁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缀满了雀跃和欣喜的星光。
陈君迁瞧见她这副餮足的神情,虽然没吃荔枝,却也觉得甜。
“走吧,”他又剥开一颗递给她,拉起她的手,“回家慢慢吃。不过这东西吃多了上火,吃不完的,我也给你做成糕点。”
沈京墨吃到了好吃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但也知道荔枝珍贵,他们只“拿”了二十来颗,还要分给陈川柏、陈大,她还想拿些给翠仪她们,于是这第二颗吃起来便更加珍惜。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沈京墨才回想起方才陈君迁管那外乡女子叫先生,不由得好奇。
陈君迁便给她解释:“她是个话本先生,笔名云岫,至于真名,村里人都不知道,她也不爱串门聊天。不过村里人都尊敬她,除了偶尔偷她几颗荔枝外,从不去打扰她。”
“为何?”
“因为她是村里唯一一个认字的,”他笑,“村里年轻人的名字,几乎都是她取的,像顾家那个满脸鼻涕的小孙子顾瑾辰,县衙里那个又高又瘦的衙役林逸舟,还有那个又矮又胖的衙役苏北铭,甚至就连萧景垣那个地痞流氓,都是求云岫先生起的名,好听,霸气,跟话本里的人物似的。”
他说的这些人沈京墨都见过,回想起他们的长相,和这名字竟是一点也不相符。
她偷偷笑了起来,问他:“那大人的名字,也是云岫先生取的吗?”
听她提到自己的名字,陈君迁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僵住了。
“咳,”他清了下嗓子,指着已经近在眼前的自家小院,“到家了,我去收拾下厨房,明儿给你做点心。”
沈京墨见到他的反应也是一愣,不解他为何对自己的名字避而不谈。
陈君迁却是没再看她,大踏步地走进院里,留下几颗荔枝让她今夜吃后,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厨房。
见两人回来,陈川柏也出来了。
沈京墨瞧见他,笑着摆摆手让他过来坐,把手里的荔枝分了一半给他。
“哇——你们去云岫先生家啦?谢谢嫂嫂!”陈川柏见了荔枝也分外激动,坐下便剥开一个丢进了嘴里,吃得满脸幸福。
沈京墨这几日听惯了他叫嫂嫂,也不像一开始反应那般强烈了,神色如常地应下,又给他手里塞了一颗荔枝,接着压低了嗓音,眼神一点厨房的方向,把方才陈君迁没有回答的问题又问了陈川柏一遍。
陈川柏没有如陈君迁那般转移话题,摇头解释:“我们村里只有我和我哥的名字不是她取的,是爹取的。我娘生我的时候,我爹手边最近的药材是川柏,就给我取名川柏。生我哥的时候,我爹正在院子里晒黑枣唔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嘴!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