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宫时,傅修远最后一次回望这群富丽堂皇的殿宇。
很小的时候,他随父亲入宫赴宴。那时小小的他站在偌大的宫中,只觉这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他想,终有一日,他会像父亲那样,自如地出入宫门,为百姓谋福祉。
他真的尽力过了。
杀了皇帝,杀了他亲手送上那个位子的昏君,将上京和天下和平地交到下一任帝王手里,是他能为大越做的最后一件事。
一声轻叹过后,他上了马车,平静地对车夫道了声:“走吧。”
***
三天后,陈君迁率大军来至上京城下。
不同于以往那些城池,上京城门大开,百姓夹道欢迎义军进城。
等到义军进了宫,砸开太极殿的门,才发现皇帝已经死去多日,冻僵的尸体上还有一封他死前写给北狄的信。
陈君迁命人将信的内容昭告天下,好让百姓知道,大越的帝王究竟是何等昏庸。
处理完此事,有人来报,说上京的户籍簿、税册等都被人送了过来,无一缺漏,显然是有人特意保存好留下来的。
陈君迁心中大概有了猜测,派人去验证。
可翻遍了上京城,也没有找到傅修远的踪迹。
时间一长,他便将此事放下了,毕竟他刚刚入主上京,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
薛义的军队被他全部收编,其余各地仍在负隅顽抗的朝廷军听说上京失陷,纷纷投降。
赵友在祁州找到了被薛义禁足的薛玉凤。当初她救过他一命,而他如今有了从龙之功,陈君迁看在他们夫妻二人的面上,放过了薛家,并准他们夫妻在上京团聚。
谢遇欢得到了他允诺的一成官盐生意,只等他登基大典结束便要返回金陵。
跟随他起兵的所有将士,全都得到了应有的封赏。之前在商洛和其他战场牺牲的人们,其亲眷也获了赏赐。
再之后,陈君迁又颁布了许多新政,尤以全国免除赋税三年最为人称颂。
入京两个月后,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准备妥当,日子就定在了腊月二十这天。
消息传到豫州时,一身布衣的傅修远正坐在洛水上的一条小船里挑灯写信。
他面前放着厚厚一叠写好的信件,左手捏着一条沾了血的帕子。
“咳咳、咳……”
隐隐的咳嗽声响起,正在船尾煎药的行舟焦急地跑了进来,劝他:“公子,歇歇吧,别再写了。”
傅修远充耳不闻,想了一想,给最后一封信写上一个圆满的结尾后,把所有信件都交给了行舟。
“每一封我都写了日期和地点,按上面的时间送给她,每年一封,不许忘了。”
他说这话时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行舟却直想哭:“公子你别这样,郎中说您的病还有得救,您别吓行舟……”
傅修远听着行舟的哭腔,微微抬眼,看向面前燃烧殆尽的蜡烛。
他在想,过去三年,他耗尽心血,想要挽救摇摇欲坠的大越。但靖靖和父亲说得对,他一个人救不了大越,他提出的想法难以推行,想要施展的抱负处处受阻。他只能抱着冀豫二州得过且过,到头来却白白熬坏了身子。
他这一生,顶着傅氏长公子的身份,拥有诸多让人艳羡的名头,可其实,想爱的人没留住,想做的事没做成。
只剩下一条烂命,大概也留不住多久了。
何必再强留呢。
他扭脸去看行舟,对他笑:“知道了。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行舟擦擦眼泪,不放心地走了出去。
来到药壶边,他刚刚蹲下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落水的声音。
行舟一惊,猛地跑进舱中。
只是整条船上,都没再找到傅修远的身影。
第147章
登基前夜 “我觉得你就是最好的。”……
腊月十九,登基大典的前一日。
天还没亮,屋中烧着地龙,沈京墨睡梦中觉得口干舌燥,闭着眼去摸放在床头的水。
上京的冬天十分干燥,她自小就习惯睡前放一杯水在床边,渴了随时能喝。
抓住杯沿,她迷迷糊糊地半支起身子来,将杯子放到嘴边,仰头——却一滴水也没有喝到。
沈京墨意外地睁开眼,怔怔地回忆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这杯水早在昨晚胡闹过后就喝光了。
她动了动腿,想要下床倒杯水来,可还没坐起身,身后就伸过来一条结实有力的长臂,把她捞回了怀里。
陈君迁的声音也有些哑,一边啄咬她的肩一边低声问她要做什么去。
“我渴。”沈京墨拍拍他的手,让他松开。
陈君迁没有松,把脸埋在她发间深吸了一口气,算是清醒了几分。
他拿过她手中的杯子,连衣裳也没穿,翻身下地给她倒了满满一杯水,坐到床头喂她喝。
沈京墨只喝了半杯润喉就不喝了,陈君迁把剩下半杯一口饮尽,又给她倒了一杯放在床头,掀起被子钻了回来。
虽然只是下地走了两圈,屋中也不算冷,但他身上还是有些凉气,带进被中,激得沈京墨抖了一抖,卷了被子往床里滚去,想离他远些。
陈君迁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被角,将她连人带被拽了回来,倾身压在她身上,低头亲她的眼尾,边亲边说她:“刚伺候完你就跑,没良心的。”
沈京墨困得厉害,扭动身子试图挣脱:“别挨我,凉。”
陈君迁不听,把她抱得更紧,埋头吮咬她的颈窝,手也跟着往下探。
沈京墨这下不得不醒了:“你又来?”
“天还没亮。”
眼下正是冬季最冷的那几天,上京的天酉时就黑辰时才亮,沈京墨自是习惯,不觉得稀奇,陈君迁却觉得新鲜——永宁县在南方,一年到头日出日落的时辰都差不多。
在上京这两个月,这人只要不忙,就缠着她在床上做那事,说上京的夜晚那么长,总不能都用来睡觉。
昨天晚上他倒是换了个理由,说二十就要登基,十九这晚得早些歇息,十八再不做,到下次起码得等三天。况且那时就是皇帝和皇后,跟现在不一样了。
他歪理一套一套的,沈京墨定力不足,上了他的恶当,足足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
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就来气,狠狠在他耳尖咬了一口,气息颤抖着提醒他:“昨天不还说今儿有大事要办?”
正在四处点火的陈君迁动作一顿,就在沈京墨暗暗松了口气时,他把头一低,边咬边含含糊糊地说:“来得及。”
沈京墨经不住他撩拨,又让他得逞了两次。
之后他叫水、帮她清理、喂她喝水,沈京墨都昏昏沉沉印象全无,等到她睡饱醒转过来,已经是晌午了。
陈君迁先她一步起了身,此时一身锦衣华服,看上去倒像个正经人。
见她睁开眼,他拿着一身干净的新衣裳来伺候她起身。
因还未登基,这几日他们并未住在宫中,也没有去尘封多年的沈府,而是另择了一处宅子居住。
陈君迁说,他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刚好够给她置办这座大宅子。虽说他们很快就要住进全天下最大的宅子里,但他还是觉得这里更好。
不过这宅子他们住不了多久,也就没要多少下人,除了负责护卫他们二人安全的侍卫之外,就只有他们夫妻和一些朋友暂住。
沈京墨起床更衣,身子却还是乏得厉害,冬天的衣裳又多又繁琐,她每穿一件便没好气地瞪陈君迁一眼,他却嬉皮笑脸地朝她乐。
等两人吃过了饭,有侍卫来找陈君迁,和他小声说了几句话。
陈君迁神色一喜,吩咐道:“去备车。”
侍卫走后,陈君迁取来沈京墨的氅衣,拉着她出了门。
昨夜里落了一场雪,沈京墨被陈君迁抵在床尾时,透过微敞的窗看见了飘飞的雪花,那时便想着,今早要拉着他一起堆个雪人。
后来被他按在被子里时,她又头昏脑涨地想,还是打雪仗吧,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然而等她终于有力气出门时,才发现那薄薄的一层雪几乎都化完了。
哼,算他命大,躲过一劫。
沈京墨又瞪了陈君迁一眼。
陈君迁:?
走到大门口时,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陈君迁没有骑马,和沈京墨一起坐进了头一架马车里。
沈京墨掀开帘子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另一驾马车,问他那是做什么用的。
陈君迁不答,故作神秘地冲她一笑:“待会儿就知道了。”
沈京墨疑惑地皱了皱眉头,继续探出头去往外看。
距她上次逛上京的街市已经过去快九年,许多地方都已变得陌生。她四处张望,一点也不在意寒风把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陈君迁让她看了一小会儿,便握住她的手放下了帘子,见她还想换只手接着看,他干脆把她抱到了腿上,让她远离车窗。
沈京墨靠在他肩头,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脸:“为何拽我回来?”
陈君迁搂在她腰间的两只手用力搓了几下,掌心抚上她冰凉的脸:“不冷?”
他掌心太热,摸得她脸上发痒。沈京墨摇摇头拂开他的手:“不冷。”说完又要去掀他这边的帘子。
这次帘子还没碰到,手就又被他抓了回来。
沈京墨撇撇嘴:“我都多少年没看过上京什么样了,看一看怎么了?”
陈君迁松开她的手,改去握住她的臂弯,另一只手整理她弄乱了的衣裙:“到了再看。”
他昨天就说过要带她去个地方,却一直不肯说究竟是何处。
沈京墨盯着陈君迁看了几眼,突然抬手攀上了他的脖子,笑得眉眼弯弯:“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再不看,明日进了宫就没机会出来了。这样,我亲你几下,你让我再看一会儿,好不好?”
说完,沈京墨讨好地凑到陈君迁面前,去碰他的脸。
陈君迁垂眸盯着她红润的唇,喉结滚动,却在她挨过去时向后一仰,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