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一脸茫然,困惑不已地看向陈君迁:“兄弟,这是啥意思?”
陈君迁没有着急回答和尚,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看向屋中惊恐不安的众人:“大家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这几人并非长寿郡的百姓,混在你们之中,是别有用心。”
聚义堂中,陈君迁的声音铿锵有力令人心安。
蜷缩在墙角的百姓之中,有人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颤声问:“是陈都尉吗?”
陈君迁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点了点头:“是我。”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传来声声啜泣与欢呼:“真是陈都尉,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和尚在一旁看着这群人欢天喜地跪地叩拜,又看看陈君迁,半是困惑半是新鲜,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阵势我还是头回见,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老儿来了呢。”
陈君迁无奈,只好先安抚激动的百姓。
谢遇欢很快循着动静来看热闹,见到陈君迁脚下跪着几个男人,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正好和尚也一头雾水,两人齐齐看向陈君迁。
陈君迁乜视地上那几人一眼:“长寿郡曾被围一月有余,城中断粮多日,这些人却身强体壮,看不出缺药少食的痕迹。我娘子发现这一点后,与我一起去找了方大厨,煮了一锅树皮草根汤来。长寿郡的百姓都吃过这些,就算是树皮草根,只要能果腹,他们都不会嫌弃。可这几人根本喝不下去。”
这些破绽不难发现,只是和尚他们不曾亲眼目睹长寿郡被围城时的惨状,才没有留意罢了。
听完陈君迁的话,和尚也看向地上那几人,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凶相就显露出来了:“说!为什么要假扮流民?”
地上那几个男子低着头不说话。
和尚平时是个老好人,可老好人脾气也不小,当即揪起其中一人的脖领把他提了起来:“说不说?!”
那人脸都憋红了,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其余几人趁和尚的视线被那人遮挡,突然抓起地上的碎陶片,刺向和尚的胸膛!
“小心!”
陈君迁话音未落,就见和尚把手里那人当做沙包似的横丢出去,瞬间砸到了两个歹人,剩下三人被他三拳两脚打倒在地,个个鼻青脸肿,地上的血迹中甚至还躺着几颗门牙。
和尚轻蔑地看着几个人,拍了拍手心的土和血:“爷爷我还俗前可是寺里最厉害的武僧,再不说,有你们好受的!”
立柱旁的沈京墨没料到和尚身手竟这般好,震惊过后,立即看向柱子背后的霍一,低声询问:“是你的人?”
霍一摇摇头,与她一同看回前方。
陈君迁同样震惊于和尚的拳脚功夫,但他很快就收回了神,按下和尚高举的拳头:“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燧州的官差。”
那几个人听了一抖,陈君迁便知道他说对了。不过做了三年县令养成的习惯,让他还是把人交给了谢遇欢去详细审问一番。
条件有限,谢遇欢把人押到聚义堂一角便审讯起来。这几人本也不是什么好汉,奉命办事而已,刚刚又被和尚吓破了胆,如今有什么便招什么,不大一会儿就全交代了——
南羌找燧州要人,燧州官员抓了许多长寿郡流民,可近来却发现人愈发难抓,每每跑到流云峰附近便踪迹全无,加上先前也有不少燧州官吏被流云寨的人杀死,双方早有旧仇,干脆便派了这几人混入人群,打算进到寨中摸清情况,再里应外合一举灭了流云寨,将寨中一干人等全部送给南羌为奴。
谢遇欢才审完,得知消息的盛流云就来到了聚义堂。
见状,谢遇欢赶忙横挪一步,躲到了陈君迁身后。
“怎么回事?”盛流云凝眉不悦地问道。
和尚把来龙去脉给她讲了一遍,盛流云厌恶地皱了皱眉,看着那几个官差,冷笑一声:“要是让你们活着回去,那些狗官还以为我流云寨好欺负。既然来了……”
她的视线瞥向陈君迁身后露出的绯红衣袍,语气淡然道:“就剁碎喂狼好了。”
盛流云说的分明是燧州城的官差,可不知为何,谢遇欢却感觉到颈后一凉。
将几个官差押下去后,盛流云看看和尚和陈君迁,让他们跟她走。
方大厨一家很快带着正常的饭菜来到聚义堂,沈京墨帮着一起分发给众人后,不着痕迹地看了混在人群之中的霍一一眼,随后走了出去。
到了无人的僻静之处,沈京墨停下了脚步。霍一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聚义堂,很快找了过来。
沈京墨环视四周,确定附近无人后,看向了这个她无比熟悉的侍卫。
傅修远身边究竟有多少亲卫,她其实也不清楚,但她知道,霍一从小跟在他身边,是这些人里他最信任的那个。
可他却在最需要人手的时候,把最可靠的心腹送到了她身边。
“小姐,”见沈京墨不说话,霍一再次劝她,“跟我走吧,这寨中鱼龙混杂,小姐留下来不安全。”
沈京墨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这里不安全,可上京又能安全到哪去?回到上京,我就只是个需要被他好生保护起来的大小姐,留在这儿,多少还能帮到一些人。”
霍一急得皱起了眉头。
可公子说过,倘若小姐不肯回京,他们切不可强求,留下来保护好她就是。
尽管心中不是滋味,霍一还是坚定地执行主子的命令:“那小的也留下,保护小姐。”
“不行,你回去。他比我需要你。”
霍一垂首,没有应声,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沈京墨也蹙了眉:“霍一!”
霍一腾得一下跪了下去,腰背挺得笔直:“小姐若要回京,小的拼死护送。小姐若要留下,小的随护左右。这是公子交给小的唯一的任务,小的若自己回去,便是任务失败,是死罪。”
“你!”沈京墨也急了,可她也知道霍一所言并未夸大,看了他几眼,重重叹了口气,“起来。莫让旁人看见。”
霍一听话起身。
沉默片刻,沈京墨问:“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霍一一怔,垂首恭敬道:“只我一人。”
“不可能。他若不放心我的安危,就绝不会只派一个人来,”沈京墨定定地看着霍一,“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你骗不了我。跟我说实话。”
“……五个。”
“也在刚才那些人里?”
霍一这次没有回答。
“说话。”
沈京墨虽已离京一年有余,可毕竟是高官家的大小姐,平日里再和善,这一严肃起来,通身的气度和威慑还是在的,尤其是在奉她为半个主子的侍卫面前。
霍一顿了一顿,恳切地看向沈京墨:“小姐,其余四人您不认识,小的会让他们扮做寻常百姓,您若没有危险,他们永远不会出现,也绝不会打扰您。”
“……若我永不再回上京,你们怎么办?”
“小的的任务是保护好小姐,您若一辈子留在此地,小的们便一辈子在此保护您。”
霍一是认真的。
沈京墨听罢沉默了。许久后,她退让一步:“此事不可让我郎君知晓。”
“是,”霍一应下后,见沈京墨转身欲走,他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小姐,您与公子……”
沈京墨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霍一自知失言,没有再问,对着她的背影行了一礼:“小的告退。”
等沈京墨回过头去,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
入夜,风清月朗,万籁俱寂。
沈京墨独自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屋外忽得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她忙收回思绪起身下地,打开门,一身疲惫的陈君迁钻了进来。
沈京墨有些意外:“怎么来这儿了?”这些天他都守在陈大屋中,不曾回屋睡过。
“爹睡了,我来看看你。”
沈京墨将门关好,就见陈君迁和衣躺在了床上。
她也回到床上,躺在他伸过来的手臂上,被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两人安静地依偎了一会儿,沈京墨抬头,见陈君迁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分明累得很,却不肯歇息,忍不住问他:“大人有心事?”
陈君迁被她轻柔的嗓音吸引回了注意,低下头来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少顷,“嗯”了一声。
“今天混进寨中的那些官差的确是燧州城来的。这些人欺软怕硬,不敢惹南羌,就来欺压自己的百姓。”
他说着一顿,又道:“今天上山的那些人也不能全留下来。大当家挑了些能用的,其余人,等身体恢复些,便要送下山去。到时他们能去哪儿,谁也不知道。”
其实他是知道的,不能留下的多是些无力自保之人,回到燧州定会被抓,最终的归宿只有被送到长寿郡受人奴役。
他们费尽力气逃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再被关回去么?
可偏偏他只能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仅凭他一人,养不起那么多百姓,他能靠多猎些猎物换来陈大和谢遇欢留下已经相当不易。
从小到大,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无力过。
整整一天,他帮着安置流民时,看着他们疲惫绝望到麻木的木讷神情,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只是那念头太过惊世骇俗,刚刚涌起,就被他按了回去。
沈京墨看着他疲惫不堪的面色,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紧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心口。
陈君迁也收紧了环在她背后的手臂,很轻很轻地安抚她:“睡吧。”
可直到沈京墨睡熟过去,他也没有丝毫睡意。
白天的荒诞念头,再一次浮现在他脑海。
第112章
贵人 “这位娘子凤命在身,不出十年,……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半年光阴转瞬便过,这才刚到十一月,流云峰上便冷得教人呆不住了。
沈京墨裹了好几层衣裳,头上戴着顶毛绒绒的兔绒小帽,提着水桶往回家走。
路过方大厨家门口时,又碰上了坐在门槛上择菜的那位娘子。
她瞧见沈京墨的兔绒帽,不乏艳羡地和她开玩笑:“还是你家郎君好,不像我家那个,除了围着灶台转,什么都不会。”
沈京墨明白她的暗示,笑道:“知道啦,你的兔绒小帽很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