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见她握着斧柄的双手都在颤抖,脚步也未停,走到她面前来,弯下腰,露出自己的脖颈,指着颈侧道:“还敢在我面前动斧子?杀过人么?知道该砍哪儿么?这儿!砍啊!”
沈京墨被他吼的一颤。
男人见状,更加确信她不敢动手。一个弱女子而已,给她兵器她也不会用,装装样子就想把他吓走?天真。
他将脖子又向前探去,脸上露出阴狠的笑意:“正好你把斧子送来了,不如你把它给我,我拿它把你那半死不活的男人弄死,然后你直接改嫁给我……”
男人说着就来夺沈京墨的斧头。
斧柄擦着他的手背而过。
男人感觉到脖子一凉,下意识抬手捂住,一股鲜血却从指缝中喷涌而出,洒落一地。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就看见沈京墨手中的斧子在滴血。
“你真敢……”他指着沈京墨,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刚才那一斧划破了他的气管,他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带着血泡咕噜声的残响。
男人慌了,在那一斧子落下之前,他从未想过猎物竟也会反抗。
他顿时慌了神,捂紧脖子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转身向院门跑去。
浑然忘了院门早就被他从外面锁上了。
沈京墨看着男人踉跄着要逃,顿时想起第一天盛流云就和她说过的话——如果有人占你便宜,你最好确保能把人杀了。
这男人说自己是山上最好的猎手,最好的猎手一定比她这个帮忙整理账册的人更有价值。
放走他,她和陈君迁都没有活路。
斧刃上的血腥气不断刺激着沈京墨紧绷的神经,她看着男人脚下淋漓了一路的鲜血,握紧了斧柄站起身来。
男人已经扑到了院门前,伸出沾染了血的手去推门。可指尖还没碰到门板,就感到背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疼得他摔倒在地,痛苦地打起滚来。
血污模糊了他的视线,以至于他眼中的夜空都变成了暗红色。
暗红色的天幕下,他看见脸上溅染着点点血迹的猎物在他面前举起了利斧。
“放、过、我……”
男人后悔至极,本以为今晚能风流一夜,哪成想竟会送了命。
他目眦欲裂,惶恐地抬起手来挡在脸前,却从颤抖不已的指缝中看到了重重落下的斧头。
沈京墨一次又一次地挥斧劈砍,直到男人再也没了声息,直到斧头卡在了坚硬的头骨中拔不出来,她才筋疲力尽地松开斧柄,向后跌了两步,看着地上那一团血肉模糊的尸体,俯下身去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片刻后,沈京墨强忍着恶心站直了腰,看回那男人的尸体和院中的一地狼藉,正不知该如何处理时,余光就瞥见屋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一怔,随即飞快地抬眼看去。
屋门半开着,只穿了中衣的陈君迁虚弱地靠在门边,手中拎着一把凳子。
沈京墨彻底愣在了原地。
今天晚上的月光不算亮,风一吹,陈君迁的衣摆都在晃荡,仿佛他只是她的幻觉,不知何时就会随风消散。
她一时忘记了动作,也不知要说些什么,甚至就连脸上的血点也忘了擦去,只怔怔地盯着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直到陈君迁丢下手里的凳子,脚步虚浮又坚定地向她走来,一把把她拥入怀中,沈京墨反应了一会儿,才猛地将他抱紧,埋在他胸口低低地哭出声来。
陈君迁卧床多天,腿脚没什么力气,手却稳稳地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缓缓抚摸沈京墨的长发,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安慰她“没事了”。
沈京墨没哭多久就抬起了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陈君迁的眼睛,哽咽着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抄了条板凳出来,结果躺太久,腿废了,来晚了,”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声音有些干涩,“没受伤吧?”
沈京墨忙摇摇头,抬起颤抖不已的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可手挨到脸边,她才想起上面满是那男人的血。
她把手收了回来,看向尸体,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陈君迁的目光也随之看了过去。
两人沉默片刻,他率先开口:“得把尸体丢掉。”
沈京墨当然知道不能把人留在院里,她不了解这人在山上有没有亲朋好友,万一被人知道她杀了他,难保不会来找她和陈君迁的麻烦。
可是怎么处理呢?她杀过人,可从没抛过尸啊。
在陈君迁出现之前,她脑袋里乱作一团,根本想不到接下去该怎么办。
但他醒过来了,她突然就有了主心骨似的,什么都不怕了。
陈君迁左右看了看,感受着强劲得不寻常的夜风,问沈京墨:“我们在什么地方?”
“山上,流云峰顶上。”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流云峰?”陈君迁刚刚苏醒,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却觉得这名字甚是耳熟,想了一会儿,他终于记起,流云峰是燧州和长寿郡相邻处的一座高峰,他当初修改长寿郡舆图时曾途经此地。
“流云峰东南侧有处断崖,那一侧都是突出的石壁,从那儿把人丢下去,不会被人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可以说是失足坠崖,被石壁山岩撞碎了脑袋。”
陈君迁说完看了看月亮:“再晚些,等没人了,我去丢。”
沈京墨没想到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想好了如何善后,但他身子虚弱,刚一苏醒就夜半三更跑出去,万一被人撞见,难免惹出麻烦。
“我去,山上的路我熟悉些,不会撞到巡夜的人。”
“太重了,你怎么把人带到悬崖边?”
沈京墨忍着恶心最后看了那尸体一眼,坚定地对陈君迁道:“就这样定了,我有办法,你在这里等我。”
三更时分,陈君迁用木棍一点点挑开那人横插在院门外的树枝,沈京墨将装着尸体的麻袋拖到断崖处,解开袋子把人踢了下去。
断崖深不见底,宛如一张黑洞洞的大嘴,她只听见几声尸体撞在山岩上发出的骨头断裂的闷响,很快就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迅疾的夜风从山崖下倒灌上来,吹得她的发丝和衣裳胡乱飘飞。沈京墨静静地往崖下看了几眼,转身离去。
绕过巡夜人回到院中时,陈君迁已经把地上的血迹都打扫干净,斧头也被清理过了。
风很快吹走了最后一丝血腥气,整个小院干净如新,仿佛前不久那一幕幕从未发生过。
沈京墨看着重新紧锁的院门,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陈君迁揽住她的肩,带她回到屋里关门落闩。
沈京墨脱掉染血的外衣,等陈君迁躺下,她也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枕在他臂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肯挪开。
陈君迁也低头看着她,在她额头发顶一下下啄吻。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了好半天,沈京墨在他衣服上蹭掉眼角的泪,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流云寨的情况,连同她必须杀死那人的原因都和他说了一遍。
说完这些,她把脸埋进他怀里,鼻音很重:“你昏过去前我就在杀人,你醒来我又在杀人,我还以为你会吓一跳,结果你第一反应竟然是帮我抛尸,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杀他。”
他们两个现在听上去倒真像一对亡命鸳鸯了。
陈君迁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轻叹了一口气:“我刚才的确懵了一下,然后我就想,那人竟然把你逼到不得不杀他的地步,我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你该多害怕、受了多少委屈……”
沈京墨摇摇头,想跟他说,这些天她变得很厉害,自己劈柴挑水,自己生火做饭,以前她怎么也学不会做不好的事情,现在她都会做了。
可看见他心疼的眼神的那一刻,她眼一酸,泪又涌了上来。
“山上的游医说你可能醒不过来了,”她委屈地哭了起来,“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
被南羌兵堵在山洞里时她害怕,被猎手闯进院中时她也害怕,但她最怕的还是他再也无法清醒。
陈君迁心疼得一塌糊涂,眼角也涌上了泪。
但他没有让她看见,低下头去吻上了她的唇,在她本能地合上双眼时,轻轻擦掉了自己的泪。
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他不能在她面前流泪。
自从离开长寿郡,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吻过她。沈京墨双臂环上他的脖颈,任由他轻柔地吻她柔软的唇,同时也努力回应着他的轻吻。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欲望的吻,不疾不徐,只为让她安心。
两个人吻了很久才分开,凉凉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床上,沈京墨看着陈君迁的眼睛,许久,提醒他:“我刚刚杀过人。”
杀过人,还冷静地商量如何抛尸,打扫现场,接着又在这里安静地接吻。
听起来像两个疯子。
“我也许昏迷了半个月,但我记得和你说过,你不是在杀人,你是在救我,”陈君迁纠正着她的说法,又亲了她一下,“会做噩梦么?”
“刚上山那几天每天都做,梦见被我杀死的那个南羌士兵。后来就不会梦见他了。后来的梦里,我只怕你醒不过来。”
“那今天不会再做了,”陈君迁收紧手臂用力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不想睡,”沈京墨依旧盯着他看,“怕一闭上眼,明天你又不醒了。”
“那我就一整晚都不睡,反正睡了半个月,一点儿也不困了。”
沈京墨浅浅笑了起来:“你身子还虚,不能不睡。”
“好,”陈君迁听话地立马闭上了眼,“我娘子这么厉害,睡在她身边,别提多安心了。”
沈京墨再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103章
吃醋咯 “你怎么从没这样叫过我?”……
听见沈京墨的笑声变得轻松起来,陈君迁睁开眼,一边亲她的脸一边提醒她:“明天早上把沾了血的木柴烧掉,衣裳也是。”
沈京墨“嗯”了一声,指尖轻轻摸了摸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明早张老先生会再来给你施针,你暂且装昏忍一忍,等他施完针再醒来。”
这样一来,既让人知道他醒了,绝了其他人的不轨之心,也省得日后人们发现那猎手不见了怀疑到她身上,毕竟她一个弱女子,没有别人帮忙,怎么可能敌得过一个大男人呢。
陈君迁听罢,握住她的手亲亲她的指尖:“这才几天时间,娘子考虑事情愈发周全了。”
沈京墨看着他的眼笑:“亏大人以前还是县令,如今竟会包庇我,还要与我做共犯。”
“大越都快没了,还管大越律法做什么。你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紧的。”
沈京墨无声笑了笑,钻进他怀里,手指在他衣襟上勾勾绕绕,许久,道:“流云寨不是个好地方,等大人身体好了,我们就下山,去燧州城。我和玉娘说过,要她带村里人往西北走,爹和川柏他们一定会在燧州等我们。”
陈君迁此时最担心的也是陈大和陈川柏,但他虽然醒转,身子却还虚弱,流云峰距离燧州城又有些距离,眼下的确不是下山的好时机。
“听你的。”他应下沈京墨的话,给她盖好被子,两人安静下来,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陈君迁按照沈京墨的叮嘱,等到老张头儿扎了他几针后才装作刚刚苏醒,惊得和尚高呼“乖乖,老张头儿神医啊”。
老张头儿也没想到几针下去真能把人扎醒,拽着陈君迁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半天,皱纹里的小眼睛瞪得活像两颗蚕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