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的目光同样不敢在她身上停留,只好盯着墙角的灰尘。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爹”,沈京墨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小男孩便风一样地跑了进来,扑到书生怀里,抱住他的腿摇晃:“爹,我想骑马,程叔不让,你跟他说说嘛,我想骑马我想骑马!”
书生看了沈京墨一眼,蹲下身去抱住儿子:“山上哪来的马?”
“刚来的,有三匹,可漂亮了!我想骑!”
书生还是不信。
“是我带来的,”沈京墨突然开口,引得书生父子同时看向她,“南羌的马,很烈。”
小男孩此时才回头看向沈京墨,随即眼前一亮:“好漂亮的姐姐……”
书生在山上也听说了长寿郡的一些消息,见沈京墨精神萎靡,他对儿子耳语几句,打发他出去自己玩。
等屋里再次只剩他们二人时,书生对沈京墨道:“这里不是个好地方,夫人不该来。”
“我郎君受伤了,撑不到燧州城。”
那想必是很重的伤。
书生一顿,轻叹:“陈大人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说完,两人又沉默了。
书生默默打量着沈京墨。
自从葡萄村一别,他已有半年多不曾见过她,但她曾经善待过他,她的父亲也曾有恩于他。
书生又暗暗叹了口气:“这里的事不忙,夫人先回去照顾陈大人吧。我来流云寨也有几个月了,在大当家面前说得上话。今后夫人若是有事,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
沈京墨听得出,他是想要弥补对葡萄村的人犯下的错。
她不置可否,只对他道了声谢,离开此处回了她和陈君迁暂住的院子。
许是看在她刚来的份上,也可能是有书生帮忙,有人送来了许多劈好的木柴和米面到沈京墨院中。
这一天沈京墨都没有再出去,煮了些粥喂陈君迁喝下,又简单地洗了洗身上,天就不早了。
她把院门从里面锁上,回到屋里,把房门和窗子也都锁了起来。
山上月光很亮,借着这点光亮,沈京墨坐在床边,给陈君迁揉腿。
“张老先生说,不知道你何时才能醒来,要是在床上躺的久了,腿就废了,让我每天给你这样揉一揉,省得你醒来下不了地。”
沈京墨知道他听不见,但她还是想和他说说话。
“我们现在在一座山上的寨子里,这里有很多很多规矩,比如,晚上不许点蜡烛、不能烧火做饭,不能有光亮,下山需要大当家允许。
“这里人很凶,但也有好人。救我们上山的洪大哥和程大哥就是,张老先生也是,大当家也不坏,我还遇见了……”
她没再说下去,想来他也不想听见书生的名字。
“白天有人送了很多吃的来,但是我不会做饭,只能煮点粥。可是只喝粥,你身子肯定受不了。我想过,明天要不要拿粮找人换些饭食,可蒸饼馒头你现在也吃不了。所以啊,大人要是不想再吃带糊味的粥,或者水太多米太少的粥,或者米被煮烂的粥,就快点醒过来……”
沈京墨滔滔不绝地说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陈君迁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
揉了两刻钟,沈京墨的手都有些酸。她把他的腿放平,爬到他身边躺了下来,脸贴在他胸膛,一手紧紧抱住他。
只有感受到他胸口微微的起伏,她才能安心。
静静听着他的心跳,看着破旧的屋子,沈京墨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他醒不过来怎么办,如果他伤得很重留下病根怎么办……
许多还未发生的令人惶恐不安的可能性在她脑子里轮番上演,压得她快要喘不上气。
从离开长寿郡到现在,她第一次有空闲的时间,不需要担心南羌随时可能破城,有粮吃、有柴烧,可她却忍不住去想可能发生的最坏的事情。
然后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发了多久的呆,直到困意再也无法抵抗,沈京墨抬头吻了吻陈君迁的脸,枕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次日沈京墨醒来时,陈君迁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她又煮了些粥,将从别处换来的馒头泡在粥里一起喂他吃下去,接着去隔壁的院子帮书生收拾杂物、整理账本。
说起来,流云寨并不像个匪寨,更像是一个建在山顶上的村落。这两座院子很偏,平日无人打扰,沈京墨有事情可做,就不至于胡思乱想。
天黑前,她回到屋里,做饭、烧水,给陈君迁擦身、揉腿,直到累得睁不开眼,才抱着他的手臂睡着。
第三天也是这样。
第四天也是。
第五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经是他们上山的第十二天,陈君迁还是老样子,不管沈京墨如何呼唤都没有醒过一次。
老张头儿每天过来为陈君迁看一次诊,次次都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陈君迁为什么还没醒转,毕竟他肚子上那道伤都快愈合了,他身上也没有其他能致人昏迷这么久的伤病。
“他要是再不醒,以后可能就都是这副模样了。”
老张头儿毕竟只是个寻常游医,被战火所困才来到流云寨常住,看个头疼脑热还好,对于陈君迁这样的情况,他也无能为力。
沈京墨想过去请燧州城里的郎中,可燧州离流云峰尚有些距离,那里的郎中也不肯到这么远的地方看病。
就这样又熬了两天,在老张头儿照例来看陈君迁,又说出同样一番结论后,沈京墨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下午,书生跟和尚在屋里守着,看见沈京墨醒了,忙去叫老张头儿。
沈京墨先一步拦下了他们二人,说自己身子无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如今已经好多了。
两人不信,再三确定她无恙,才不放心地离开。
屋里总算清静了,沈京墨坐在陈君迁床边,看着他出神。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早在这些天里就流干了。
她凝望着陈君迁日渐消瘦的脸,不知以后的日子该如何熬下去。
他们用尽办法,从几乎不可能逃生的绝境里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老天却又猝不及防地,给了她当头一棒。
就这样枯坐了半天,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无神的眼中蓦地亮起了光来,起身跑出了院子。
*
临近傍晚,沈京墨不知在何处蹭了一身一脸的灰,拎着水桶气喘吁吁地往院里走。
她得赶在天黑之前把饭做好,再把身上的灰洗干净。
她一路低着头,身边有人走过时,她的脚步就会加快几分。越来越暗的天色让她本能地生出几分不安,只有回到屋中锁好门窗,她才会觉得安全。
转过一个弯,沈京墨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院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见她回来了,那男人看着她咧开嘴,露出一口令人作呕的黄牙:“哟,回来啦?”
沈京墨不认识他,但看他那副表情,和那熟悉的眼神,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龌龊的事情。
她没有理会,转头就走。
那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将她拦住:“别跑呀,这么晚了,还不回屋歇息?”
那男人故意把“歇息”二字咬得极重,沈京墨听了只觉得恶心。
她盯着那男人的动作,紧接着对他背后露出个微笑来:“洪大哥!”
听到洪山的名字,男人吓得脖子一缩,忙回头去看。
身后哪里有人。
意识到自己被骗,男人猛地转过身来,却发现沈京墨已经跑进了院子。
院门“咚”的一声重重关上,从里面传来上锁的声音。
沈京墨背靠着院门,急促地喘息着。
下一刻,门外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
沈京墨被吓得仓惶离开门口,连手中的桶也忘了放下,抬脚往屋里跑。
可还没跑进屋里,砸门声就停止了。
那男人轻巧地翻过墙头,落在了屋门前。
沈京墨被这动静吓得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转身往院外跑,却发现院门竟被这人从外面插上无法打开。
墙头太高,她爬不上去。
这附近没有人住,就算白天有人,现在也都回住所用饭歇息去了,她叫也没用。
沈京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惶恐至极地盯着他,一步步往后退。
那男人见沈京墨无处可逃,也不急了,反倒慢慢逼着她走,仿佛在逗弄可怜的猎物。
“你男人醒不过来了,你现在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没听过一句话么,‘寡妇门前是非多’,就算今天我不来,明天也会有别人来。你不会觉得,凭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能在这山上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吧?”
那男人狞笑着:“我是流云寨最好的猎手,跟了我,对你有的是好处。”
第102章
苏醒 她委屈地哭了
沈京墨紧盯着那男人,颤抖着步步后退,却并未退到墙根处,而是在院中绕圈。
她在拖延时间,好让自己慌乱的脑子冷静下来,想想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歹人。
男人倒没看出她的想法。漂亮又柔弱的女人就像猎物,猎物能有多聪明?再如何拖延,最后也只能乖乖落入猎人的手掌心。
他张开手臂慢吞吞朝沈京墨走去,像在驱赶猎物进入陷阱时一般,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快感。
“门都被我锁上了,这儿也不会有人来,何必反抗呢?反正你也跑不到哪儿去,”男人步步紧逼,笑得猖狂至极,四下打量起小院来,“要不咱们去你屋里,当着你男人的面,让他看看,你跟了我,以后会过得多滋润。”
下流的荤话让沈京墨作呕,她又向后退了几步,脚下却撞到一个硬物,顿时失去平衡向后跌坐下去。
那是砍柴用的木墩。
除了第一天上山时有人送了劈好的木柴过来,之后沈京墨就只能自力更生,还是和尚心善,给她送来了木头,只不过劈柴需要她自己来。
她记得劈柴用的斧头就在木墩旁边。
跌坐下去的一瞬间,沈京墨的手往身侧一摸,抄起斧头指向正在靠近她的男人:“别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