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迁带着一队人马来到孟府门前,人员撒开,分散在宅子各处。
门口的侍卫早已得了孟沧的吩咐,陈君迁安排什么便听从什么。
“自今日起,任何人进出郡守府都要严加盘查,不止搜身,包袱、篮子、衣袖,哪怕是荷包香囊一类的小物件,只要是能装东西的、一眼看不见里面的,都要查。”
侍卫纷纷应“是”,待陈君迁入府后,便将府门关了起来。
孟沧让人给陈君迁安排了一处院落暂住,还特意与孟盈盈的院子相隔甚远。
虽然天色已晚,郡守府中却仍灯火通明,下人们忙忙碌碌,为公主的到来做着准备。
陈君迁站在院中,看着府中奴仆将尚新的家具摆件一样一样搬走,再换上新得没有一粒灰尘的更新的摆件,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陈君迁让管家将这几日新买来的下人带至前院,分发统一的衣裳。
孟府此次一共买进来二十一个下人,清一色都是女子,管家解释说,是怕男子粗苯,冲撞了贵人。
陈君迁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管家给下人训话,讲的是府上的规矩和服侍贵人须谨记的要点。
“都记住了吧?记住了就过来拿衣裳吧。”
“等等,”管家说完,始终保持沉默的陈君迁突然开了口,“一个一个来。刚才管家是怎么教你们的,贵人若是有赏赐,要怎么接?”
丫鬟们转眼看了看陈君迁,虽不知他是何身份,但见他相貌堂堂,大概也是府里的一号人物,连管家也不敢不听,她们便都乖乖低下头去,双手掌心朝上等待管家分发服饰。
陈君迁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开始发衣裳,他就在旁边跟着,还让每个收到衣裳的姑娘将自己的出身、以前做过什么活计、今后在府中做什么,全都报一遍。
这些姑娘都是长寿郡中苦命人家的女儿,年纪轻轻,手却不似贵人家的女儿们肤白细嫩,尤其被分去做粗使丫鬟的几个,手上竟有不少裂纹和冻疮。
走到一个身材壮实的丫鬟面前时,陈君迁的眉尖忽得一拧。
那姑娘掌心有一圈硬茧,位置与大小甚是少见。
意识到陈君迁盯着自己,姑娘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解释说父亲是杀猪匠,自己从小跟他一起杀猪卖肉,刀子拿得多了,手上才有了这些老茧。
她说得自然又顺畅,陈君迁没再多问,走向下一个。
二十一个人并不多,很快便发到了最后一个。
那是个十分纤瘦的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肩膀更是薄得像片纸。
她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看不见手究竟是什么样子。
陈君迁问她手怎么了,她也只是抬头看他一眼,就又把头低了下去,一句话也没说。
管家只好帮忙解释:“这丫头是个哑巴,在后院做些劈柴烧水的粗活,没机会见到贵人。要不是看她身上这件衣裳实在太脏太旧了,连新衣裳都没必要给她发。”
管家刚把话说完,陈君迁还没来得及再问些什么,就听孟沧从前厅走了出来,笑呵呵地招呼陈君迁进去喝口水:“就是一帮小丫头,也犯得上一个个查?”
陈君迁走到孟沧跟前,声音不大不小:“大人,南羌的狼兵不久前潜入了城中,难保其中没有女子,还是仔细查验得好。毕竟……”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似乎不太放心院里这些人:“毕竟公主还有四天就到了。万一真有奸细,咱们尽早把她揪出来,后面几天就能放松了不是?”
孟沧诧异,声音也不由得高了些:“你真觉得府里混进了南羌人?”
陈君迁没应声,双眼看着面前的二十一个丫鬟。
须臾,他低声道:“是,府里混进了一个南羌人,消息可靠。大人的城防图可千万要收好了,莫让人偷出府去。”
孟沧一拍脑门:“你说得对。”转过身,脚步匆匆地往屋里走去。
陈君迁看向管家:“让她们下去干活儿吧。哦对了,这几日府中戒严,进出都要严查,没事儿都别乱走动。要是发现可疑之人,立刻报给我。”
“是。”管家恭敬地行了一礼,带着丫鬟们走了。
之后几天,郡守府中甚是平静,所有人都做着自己分内之事,为公主到来做着最后的准备。
刻漏走至亥时,陈君迁与孟沧、翁逢春议完了事,在前厅门前分别。
孟沧这些日子提心吊胆,肥硕的身材竟也清减了不少。城内城外的狼兵都没抓到,他无心与娇妻美妾温存,这些天都是独自宿在自己房中。
回到屋里,孟沧没有点灯,借着月光抹黑来到床前,掀开床单,揭下一块床板,从床底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盒子,小心地打开往里一看,旋即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那盒子里装着长寿郡的城防图!他每天睡前都要检查一遍,今日却不见了!
“来人……来人!”
与此同时,郡守府后院。
前院的纷乱并未传至下人们居住的后院,此时所有屋子都是黑着的,不需今夜值守的仆从丫鬟们都已睡下了。
屋顶忽得传来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一个人影从屋檐上跳下来,猫着腰快步来到其中一间屋子的窗下,缓缓站起了身。
那人口中发出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是大越的语言。
屋中原本已经睡下的丫鬟听见这动静,猛然睁开了眼,想也没想便跳下床去,拉开了房门。
屋外的人影已经往前院跑去。
丫鬟立刻去追。
追至前院,那人影突然定在院中不再跑了,反而回过身来站定,似乎是在等丫鬟追上。
丫鬟不觉有异,盯着那人便冲了过去。
下一刻,一队官兵突然举着火把跑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包围。
孟翁二人和陈君迁走进包围中。
跟在陈君迁身侧的还有那个杀猪匠的女儿,她指着包围圈中的丫鬟道:“大人,就是她!我早就看她不对劲了,今夜我瞧见她悄悄从孟大人房里出来过!”
两个士兵上前一左一右按住那丫鬟,火光照亮了她的脸,赫然是那不会说话的哑女。
此时她一路追过来的黑衣人也拉下了遮脸的黑布,露出一张笑嘻嘻的年轻的脸,走到陈君迁身边:“都尉,我刚才在她窗户外头说了几句南羌话,她果然被我引出来了。”
陈君迁看了一眼霍有财脸上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和血痕,冲他笑了一笑:“辛苦了。”
说罢,他朝哑女走了过去。
“都尉!小心。”霍有财想要拦住他,却被陈君迁拂开了手。
哑女仰着头,瞪视着向她走近的陈君迁,眼中恨意滔天。
陈君迁在她面前两步远处站住:“城防图在哪儿?”
哑女转过脸去,不答。
“大人,那图那么重要,不在她身上,肯定就在她屋里!”杀猪女兴奋道。
哑女充满仇恨的目光投向她,她仰起脸来拿鼻子哼了一声。
“用不着那么麻烦。”陈君迁却转回身来,对角落处的士兵抬了抬手。
众人的目光随之而去。
一个士兵手中牵着两只浑身黑毛的高大恶犬走了过来。两犬口中流涎,虎视眈眈地盯着在场众人。
哑女吓得向后瑟缩,去被士兵按住臂膀无路可退。
陈君迁微微一笑:“放!”
士兵闻声撒手。
两条恶犬没了束缚,低吼着冲进了人群——
扑向了孟沧身边的杀猪女。
杀猪女一惊,飞起一脚,将其中一只踹飞出去撞到了墙上,只这一脚便断了气。
但她没能躲过另一只的血盆大口。剩下那只一口咬住了她的手腕,狠命摇晃着脑袋,几乎要从她手腕上撕下一块肉来。
方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直到那杀猪女痛呼一声,两旁的士兵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将她按在了地上。
霍有财一愣,看看哑女,又看看那杀猪女:“都尉咬错人了吧?”
赵友扇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什么叫都尉咬错人了。”
那杀猪女也愤愤不平:“大人不抓奸细,抓我干什么?”
陈君迁不答反问:“你不觉得自己手上很香么?”
杀猪女一怔。
“我在城防图上撒了特制的香粉,除非认真清洗至少一刻钟,否则那味道是去不掉的。”
陈君迁说完,杀猪女顿时变了脸色。
他却不欲和她多说:“押下去,好好审,城里不止她一个南羌人,都给我揪出来。”
士兵得令,将那杀猪女提起来往外走。
见奸细这么简单就被抓住,众人都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那杀猪女突然暴喝一声,竟甩开身后的士兵,猛地扑向了孟沧!
“大人!”
始终跟在孟沧身侧的翁逢春抬起一脚,在杀猪女扑上来的那一刻,重重踹在了她心口。
翁逢春平日看上去虽老实憨厚,下手却凶狠,这一脚下去,竟让那杀猪女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可她毕竟是南羌的狼兵,虽然挨了重重一击,却仍有余力,向后倒飞出去的同时,她手中莫名出现三把狼爪似的小刀,“嗖嗖嗖”飞了出来,目标却不是孟沧。
而是陈君迁!
方才她突然发难,在场众人、包括陈君迁在内,注意力全都在保护孟沧身上。
待到陈君迁反应过来,那三把飞刀已经到了眼前!
三把刀,一枚瞄准他眉心,一枚直逼他心口,最后一枚,是冲着他的咽喉去的。
而他身前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那一刹那,陈君迁的身体蓦然一僵。
“都尉小心!”
一道人影突然从一侧扑到他身前,带着他一起倒了下去。
“噗噗”两声尖刀入肉声传来,陈君迁身上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呼,滚落在地。
“赵友!”
“大哥!”
陈君迁和霍有财同时反应过来,将中刀倒地的赵友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