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群山晨雾缭绕,路边青草上朝露未散,梯田里的乡民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郑青云等人也背着秧苗下地。
一到水田埂,几个汉子就蹬掉草鞋, 把裤腿卷得高高的, 蹚进满是细腻稀泥的水田, 攥一把秧苗在手里, 便弯下腰一根接一根往泥浆里插。
方竹跟秦小芳两人则绕着田埂往地里抛秧苗。这样插秧的人就不用在泥田蹚来蹚去,手一伸就能摸到秧苗。既省时省力, 也不会把水田踩得到处都是深坑,影响秧苗站稳脚跟。
田埂有些窄, 堪堪容一人通过,方竹走得很小心。
突然就听后面的秦大柱大喊:“水里有东西!”
“哪儿呢?哪儿呢?”这却是秦德福在说话。
两个身高八尺的汉子,声音听着居然有几分惊恐。
吓得方竹也心中发慌,脚下一歪差点儿摔进田里。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朝后看去,就见郑青云抓了一团泥砸向秦大柱,没好气道:“就是条黄鳝,个头还挺大。”
秦大柱胸前糊了一大团黑泥,也不生气,挠头尴尬一笑:“哈哈,我还以为是蛇呢。”
秦德福怒骂:“大惊小怪,一条黄鳝就把你吓成这怂样。”
秦大柱梗着脖子不服气:“那你刚才不也叫了?”
“嘿,你这臭小子!”
父子俩竟你一句我一句拌起嘴来。
郑青云摇摇头,看准冒泡的地方,弯腰在稀泥里一阵寻摸,再直起身时手里就多了条扭动身躯的黄鳝。
“小竹,快把背篓拿过来!”
方竹一听赶紧放下手里的秧苗,往回走去拿背篓,郑青云也几个跨步靠近田埂。
刚一松手,那黄鳝就往上一蹿,差点飞出背篓。幸好方竹反应快,及时摇晃背篓,使它掉到底下。
这条黄鳝比大拇指还粗点儿,估计十寸左右,肚黄背褐,滑不溜秋的,的确跟蛇有几分相似,也难怪秦大柱会认错。
方竹看一眼在背篓里翻肚皮的黄鳝,有些不放心:“等会儿跑出来怎么办?”
“背篓深,立着放应该暂时出不来,你回去扯秧就带走,顺便再提个木桶来,这里头肯定还有。”
那边父子俩早就停下争论,秦德福听郑青云这么一说连连点头:“这东西喜欢钻洞,看见是要捉起来,省得把水田埂弄缺了漏水。”
方竹点头应下,把背篓送去路上放好,担心不够稳当,还找来石块把前后都抵上。
抛秧这活儿简单,方竹和秦小芳一人跑一边,很快就把背来的秧苗都扔进田里。
她们没歇息,背起背篓直接往回走。每人一天大约插一亩,可要用不少秧苗,一趟自然是没背够,还得再扯些送来。
方竹进家门第一件事儿就是找来一只木桶灌上水,把背篓里的黄鳝放进去。
两只狗闻到腥气,都凑上前来。二白到底还小,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见没人吼它,试探着把两只肥爪子搭上桶沿。
不料桶里的黄鳝突然翻腾身子,溅起大朵水花,淋了二白满脸,气得它嗷嗷叫。转头就搭上方竹的膝盖,歪头撒娇。
方竹没抱二白,只揉揉它的头,就起身把木桶提去屋檐下放着。她和陈秀兰都不会宰这东西,只能先养起来,等郑青云回家再弄。
一回头发现两只狗还紧紧跟着,不由笑道:“你们俩可看好了,不许让它跑了。”
二白早对黄鳝失去兴趣,跳起来扑大黑的尾巴玩儿,也不知听没听见方竹说话。大黑倒是昂起头,汪了一声,好似在回应。
方竹没再管它们,拿上背篓去帮陈秀兰扯秧苗。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二白又在嘤嘤叫,却是它想去扒水桶,被大黑打了一下,捂着嘴趴在地上闷闷不乐。
一背篓秧苗装满,换陈秀兰去送,方竹留在家里烧饭。
虽然才三月多,但水田上方连遮荫的树枝都没有,一直在太阳下晒着,还是热得慌。
方竹便熬了一大罐绿豆汤,里面加有黄|冰|糖,带着淡淡的甜味儿,放凉之后喝起来清爽可口,十分适合解暑。
回来的路上她和秦小芳还在沟边打了把嫩水芹,掐成小段后跟腊肉一起炒正好。接着她又炒出一盘野葱煎蛋,还做了凉拌香椿。
等一切都弄好,陈秀兰和王金花也回来,她便约着秦小芳一道去送饭。
三个汉子手脚快,四亩多田,不到一天半就全部栽完。育的秧苗还剩下几把,最后都送给梯田里其他农户。
晌午阳光正好,方竹在院子里洗衣裳。郑青云在水田里蹚这久,总算能换下满是泥浆的衣裳和鞋子,可不得好好洗洗。
郑青云就在一旁宰黄鳝,如今的水已经不冷,这些东西都活跃起来。他们在水田里逮到好几条,两家分一分,都能尝个鲜。
黄鳝滑溜,不容易捏在手里,宰杀起来也是有技巧的。郑青云找了块长板子,用木箭将它的头牢牢钉在上面,刀尖顺着肚皮轻轻一划,再屈指一扒,内脏和骨头就都清理出来。
骨头刚落在地上,大黑就过来衔走,嚼得嘎嘣响。二白有样学样,抱着一截骨头,趴在太阳下歪头啃得欢快。
下午的饭桌上就多出一道爆炒黄鳝。
洗净的黄鳝切成小段,加盐、姜片、蒜腌上一刻钟,热油下锅,跟干辣椒、葱段一起爆炒。黄鳝肉质鲜嫩,入口爽滑,除了陈秀兰不敢吃,其他人倒都挺喜欢。
只是量不算多,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很快就消灭干净。
天色渐暗,一家人都已经烧水准备洗漱,却听秦大柱在门外喊——
“青云,走,我们去抓黄鳝!”
郑青云应了声,放下手里编到一半的竹篱,进灶房点燃一根火把,拿上木桶就准备出门。
陈秀兰看看天色,不大赞同:“大晚上还跑出去。”
“柱子哥和福叔都在呢,我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睡。”
方竹倒是挺感兴趣,但都是汉子,又是晚上,想想还是作罢,只嘱咐郑青云小心。
今夜月色很好,其实没有火把也能看得见路。
三人出门后没去别处,还是来到水田。
他们分开绕着田埂走,火把往田里一照就发现有黄鳝或者泥鳅钻出泥吐小泡。也不用别的工具,只要看准了,下手够快,直接用手指卡住头,就能轻易捉上来。
不止他们这处燃着火光,上下一看,其他田埂也能见到耀眼的红点。都是庄稼人,谁也不想辛苦垒的水田埂被钻坏,费力往田里灌水。再者这些东西多少也是肉,味道鲜美,有时间自然愿意来抓一抓。
月亮越升越高,怕家里人等急,郑青云他们也没多待,见桶里的东西够吃个一两顿的,就赶紧回去。
翻过山坡,远远就看见屋里暖黄的灯光,郑青云不禁加快脚步。
方竹她们还没睡,坐在院子里聊天逗狗。见郑青云回来,都松了口气,继而探头看向木桶里。
一条条黄鳝缠绕在一起,看得陈秀兰头皮发麻,忍不住搓了搓胳膊,“看着真瘆人,赶紧拿远点儿。”
方竹和方桃以前生在小湖村,这些见得多了,倒不觉得有什么,想着干煸鳝鱼、红烧鳝鱼、黄鳝汤,还挺欢喜。
怕黄鳝晚上逃跑,郑青云特意找来几块板子盖在木桶上,才去洗漱睡觉。
插完秧,番薯苗和菜苗也都能移栽,郑青云没急着进山,天天都在地里。但只要夜间月色好,就会跟秦大柱去水田水沟捉鳝鱼、泥鳅。
每次都能有收获,他们做了几顿吃过,其余的都带去县城卖掉。许多汉子习惯拿这些东西下酒,也不难卖,一斤大概十多文,林林总总也卖得上百个铜板。
等地里的活儿都忙完,郑青云才再次领着大黑进山打猎。
他总算是运气好上一回,进山第三天发现一只正在吃树叶的麂子。原本打算射中它的腿,没想到麂子敏锐又胆小,许是听到声响,仓皇逃窜,正好掉进挖了好几天的陷阱,被底下削尖的竹子扎破肚皮,再爬不起来。
郑青云把它从坑里拽出来后,没在山里多待,直接回家。
大黑依然跑在最前面,这是它回来最早的一回。方竹她们还当出了什么事儿,待郑青云扛着麂子出现,才把心落回实处。
方竹对野物了解不多,打量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棕毛动物,发出疑问:“这是鹿吗?好像没长角。”
“我们喊麂子,只有公的才长角,”郑青云把自己身上挎的家伙都解下来,“可惜没猎着活的,我怕放久后不好卖,就赶紧回来了。找个麻袋裹一裹,我换身衣裳便去县里。”
这回方竹等人都没跟着,只他一个人动身去县里。
麂子体型不大,拿麻袋裹得严严实实,往敞口背篓里一塞,也不怎么显眼,并未引起过多注意。
第51章
晌午太阳正好, 街道两旁支起许多棚子,顶上盖着桐油布遮荫。有汉子坐在棚下吃面喝酒,时不时揪着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抹一把汗。
街上依旧热闹,车马往来, 人头攒动。已经有摊贩在售卖凉茶、绿豆汤等清热解暑的汤饮。
郑青云背着背篓, 晒得满头大汗, 却没作歇息。熟门熟路钻进某条巷子, 敲响一大宅院的后门。
敲两下再停一停, 如此重复三次之后, 终于有人应声:“来了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身穿灰黑短褐的小厮探出头来,盯着郑青云看了会儿,咧嘴笑道:“是你啊, 钱管事今早还问那卖兔子的来没,这回带了几只?”
“不是兔子, 猎到只麂子, 不知钱管事收不收?”
小厮挠挠头,“呀,这我就做不得主了,得去问问钱管事才行, 要不你先在外候着?”
郑青云一拱手, “多谢。”
“嘿嘿, 不客气。”小厮笑得更高兴, 郑青云常常来卖野味,他都眼熟了。虽说这人看着一脸凶相, 但对他们小厮也有礼有节,从不撒泼耍横, 他自然愿意笑脸相迎。
等小厮转身离开,郑青云退到一旁,放下背篓靠在墙边。
麂子这会儿已经咽气,流出的血浸湿麻袋,留下大片暗红痕迹。但其身上还是温热的,一摸便知新鲜着。
这户人家喜食各种野味,愿意花钱,管事儿的也是个爽快人,郑青云觉着这麂子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站在外面等了没多久,小厮领着钱管事快步过来。
“东西在哪儿呢,拿过来我看看。”钱管事在门口站定,不等郑青云打招呼,便迫不及待开口。
郑青云这才从背篓取出麻袋,把里面的麂子拎出来。
“是只母麂啊,”钱管事有些失望,伸出手在麂子肚皮上的伤处摸了摸,“还热着呢,刚打的?”
郑青云点头,“一猎到就急忙送过来,将才断气,肯定新鲜。”
钱管事掏出绢帕擦手,目露满意,“你打算怎么卖?”
“连皮带肉整只七两。”郑青云垂眸似是沉思片刻后答话。
钱管事眉心微皱,“这麂子看着也就二十斤出头,还没长角,可不值这个价,最多给你五两。”
这价其实和郑青云预估的差不离,但他却没立马松口。钱管事来得这么快,言语中都透着急切,想来是需要的。
他又道:“这麂子肉还新鲜,皮毛也能剥下来用,五两卖不起,至少也得六两八钱。”
钱管事看着还在往外渗血的麂子有些犹豫。
郑青云作势要把麂子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