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张翠莲双手都被摁住, 只能任由陈秀兰扇她耳光,没一会儿就眼冒金星,耳鸣不止。
她眯缝着眼去看郑大河和郑光宗,却见他们正跟郑青云扭打在一起, 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张翠莲只能继续在人群中寻求帮助, 总算对上刘芳萍的眼, 却见她撇撇嘴, 嫌弃地后退几步。
张翠莲还没想明白为什么, 就又被拽紧头发, 一顿狂抽。
院子里还在飘着雪花,跟来看热闹的人笼着手,看得胆战心惊。被严正行怒斥一声,才有几个汉子、妇人上前拉架。
郑青云他们倒也没把气撒到拉架的人身上, 最后或踹或打一下,就被轻易拉开。
张翠莲蜷在地上, 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嘴角裂开口子,有血从口鼻渗出,染红落下的雪花。她似乎在咒骂着什么,但含含糊糊的, 根本听不清。
郑大河父子俩面上看起来还好, 却是双腿打颤, 站都站不稳。
方竹将才只来得及上去扇了张翠莲一巴掌, 就被陈秀兰和王金花赶开。
这会儿见两人站起身,忙迎过去查看, 见她们只是发丝凌乱了些,并没伤着, 稍稍安心。
一转头对上神色不悦的严正行,已然红了眼眶。
“我与幼妹遭逢大难,不得离乡逃亡,路上险些丧命,幸亏遇上婆母,才捡回两条命。如今却有人借此造谣生事,毁我名声,实在是狠毒至极。”
方竹脊背挺直,掷地有声:“我原本的户籍路引村长您都曾亲自过目,我的来路您再清楚不过,我问心无愧。且照她的说法,那其他在村里安置下来的难民,是否也是不干不净之人?”
当时永安县城涌入成百上千的难民,县太爷仁善,鼓励各村接纳这些人。苍黎村离县城近,有不少难民选择在此落户,也有跟方竹类似的孤女嫁给本地村户。
这会儿跟来看热闹的村民之中,就有极少人家里有难民的存在。听方竹这么一说,也变了脸色,恨不能撕烂张翠莲的嘴,被旁边人拉住。
“村长,这张翠莲满嘴喷粪,乱泼脏水,您可一定要替我们做主。”
“就是,我家桂花吃尽苦头好不容易才在村里安定下来,这姓张的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要毁人清白,可不能轻易饶了她!”
严正行听着院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让他主持公道,心中对张翠莲一家是失望透顶。
“荒唐!这村里哪个人的来历我不清楚,轮得到你张氏乱嚼舌根?做长辈的不体恤小辈也就罢了,成天到晚只想着造谣生事,像什么样子?!”
郑大河见严正行气得满面通红,赶紧站出来解释:“严叔,今天闹成这样实属不该。但我们也是被张元给哄骗了,他只道回家路上撞了青云,就惹得一顿毒打,谁想是他自己起了贼心。翠莲一惯疼爱这个小弟,也是心急才……”
严正行拿着拐杖用力敲打地面:“够了,你也别当我好糊弄。那张元起贼心在先,被打是他应得的,你们也别想着找青云讨赔偿。张氏心思歹毒,恶意毁人名声,就罚她掌嘴二十,再关进祠堂反省十日。”
张翠莲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连滚带爬地来到严正行面前,指着郑青云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大串,但因为嘴肿的厉害,谁也没听懂。
严正行懒得看她,继续对郑大河说话:“你身为一家之主,张氏屡次三番在村中散播谣言,你却从不劝阻,由着她胡来,也有过错。今日掌嘴便由你来执行,过后再去祠堂领鞭子。”
“你们可有异议?”严正行冷眼扫视众人,“若是不满,也可上报给里正或者县衙,让他们评判。”
郑大河等人涌到喉头的反驳又生生咽了下去,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了。
郑青云却仍觉得这处罚不痛不痒,但也知道以村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准则,这已经是十分严厉的责罚。若还是不依不挠,只会惹恼了他。
“全听您的安排。”郑青云微顿之后话锋一转,“不过今日您在,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大伯娘。”
“你说。”
“张元告诉我,他今日之所以冒险闯入家中,只因听大伯娘说爷奶私下给我们留了宝贝。可我明明记得我曾差点儿病死在山上,若有宝贝,怎么会连药钱都掏不出。大伯娘能说说您为何要编出这样的谎话,撺掇他人来我家行窃吗?”
一旁有人嘀嘀咕咕:“宝贝?郑家二老这么厉害?”
“你听她瞎掰,就算有也轮不到郑老二,以那俩老家伙的偏心眼,留给郑老幺还差不多。”
刘芳萍急忙撇清关系:“你们可别乱猜,我们连听都没听说过,一家子种地的,哪能有什么宝贝。谁知道大嫂怎么会这样说?”
“那还不简单,八成就是眼红青云小子打猎的手艺,想捞点儿油水呗。真是一窝臭不要脸的,把人赶出来不算,还要惦记人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
院子就那么大,这些人说话也没刻意压着声,一字一句都清晰传入张翠莲耳中。
她指着刘芳萍呜呜啦啦,却也是百口莫辩。
“简直胡闹!当初分家,是我亲眼瞧着的,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在文书上记着,大山一家三口只分了三亩田地,连锅碗瓢盆你们都没舍得分。那几年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我看你们是都忘记了!现如今还打起后辈的主意,真是丢人现眼!”
“怎么着,是对我不满,要重新分这个家?”
郑大河一慌,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定是这婆娘那不成器的弟弟在背后捣鬼,他向来心术不正,眼里只有钱。青云是我亲侄儿,我们一心盼着他好,怎会有这种心思。”
“你最好是没有。但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儿,都是由你们家引起的,几个孩子既受了惊又受了辱,该赔的也得赔。我看也不用多,一两就行了。”
“一两?是不是太多了,您看看我家都伤成这样了,还没找他们讨药钱治伤呢。”
“当大哥的,十多年对亲弟的妻儿不闻不问,还纵着家中恶妇欺辱他们。怎么,这一两银子你掏不得?”
郑大河被训得面红耳赤,再不敢多言,唯唯诺诺地应了。
“行了,这还下着雪,都散了吧,省得生病。”严正行杵着拐杖站起身,颇有些疲累地挥挥手,“本春叫几个人带这两口子去祠堂领罚,青云你们乐意瞧就跟着去吧。”
严正行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院子。
严本春喊了几个相熟的汉子,跟在郑大河夫妇身后,一道往村中祠堂去。
陈秀兰等人虽心中痛快,却不乐意看那起子恶心人,最后只郑青云一个人跟着去了。
院子里又恢复往日的宁静。
方竹回屋装了一袋米花糖藏进袖子,借口心里憋闷,想出去走走透下气,唤着大黑也下了山。
小孩子不怕冷,即便下雪,也还在外头疯玩。
方竹很快就找到方桃的好朋友江小萍,给了她好几块米花糖,对着她耳语一阵。
江小萍捏着米花糖,笑弯了眼:“姐姐放心吧,我肯定做得好好的!那胖大婶可烦了,前几天还被我撞见跟人说我娘的坏话呢!”
方竹摸摸江小萍的辫子,也微微笑着:“嗯,你最聪明,我才放心请你帮忙的。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你先不要告诉别人。”
江小萍小鸡啄米般点头。
方竹看着江小萍重新跟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一阵,又一窝蜂跑远。
郑大河受了一鞭子,回到家将将趴在床上上药,院门就被拍得震天响。
郑光宗出去开门,一块烂菜叶子兜头砸过来,接着是泥巴、松果等各种各样的东西飞进院子。
门口站了许多人,俱是怒气冲冲。
“好一窝黑心烂肺的,不嚼舌根活不长是吧?叫张翠莲滚出来,我倒要看看她哪儿来的胆子编排我家儿媳妇!”
“呸,这个老娼货,有种当面骂,背地里说人算什么本事儿?”
郑光宗被吼得头脑发昏,一边狼狈躲闪,一边解释张翠莲被关进祠堂。
那些听到孩子们口中的污言秽语,跑过来找张翠莲麻烦的人愣了一瞬,不敢去祠堂闹事,只能先在门口撒撒怒气。
心里想着等张翠莲出来,定要叫她好看。
第41章
李红英下工回来只觉得天都塌了——院里杂乱不堪, 自家汉子和公公都带着伤。
她本还想去找人理论理论,一番问询过火却是自家先惹的事儿。
当即便发了火,冲着郑光宗一顿骂:“娘脑子不清醒,你也傻么?二哥是那好惹的吗?跟你说了多少遍, 分家就各过各的。人都不认这门亲戚, 还凑上去做什, 被揍成这样不是活该?”
郑光宗今日本就憋屈的很,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 平白挨了几次打, 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
自家媳妇儿不关心他的伤势,还一个劲儿责骂,郑光宗心中累积已久的怨气再压制不住,一个巴掌甩过去:“那是你婆母, 轮得到你指摘?”
李红英耳边嗡嗡作响,摸着发麻的右脸咬牙切齿:“你敢打我?”
郑光宗心虚一瞬, 看着李红英愤恨、委屈的面容又有了底气, “我忍你很久了,哪家婆娘像你一样,成天只知道撒泼。”
李红英气得发抖,直接扑上去撕打。郑大河心力交瘁, 卧在床上一言不发。
屋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闹到半夜都不得安宁。也没人想起给张翠莲送点饭食和棉被, 可怜她只能又饿又冷地挨了一宿。
翌日早上雪下得大了些, 冷飕飕的。
郑青云昨日背回来的肉没来得及处理,挂在檐下冻了一夜, 全都变得硬邦邦。
灶里的火生好后,方竹就取了大半下来装进木盆, 放在灶门口的矮桌上化冻。
郑青云刚去后院儿喂完鸡,一进门就道:“这会儿雪盖得不厚,我去砍些柏树枝回来,饭好了你们就先吃,不用等我。”
陈秀兰:“我昨儿砍了几枝,都在树下堆着,你再少弄些就够了。”
郑青云应了声,便拿上柴刀和斗笠出门。
方竹站看着郑青云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折身回屋掩上房门。
陈秀兰往灶里添了把柴,偏头问她:“青云还要会儿才回来,要不擀点面条?天冷吃着也热乎。”
“行,正好有新鲜肉,切点儿下来和着酸豆角一炒,做个浇头。”
两人说干就干,一个和面,一个切肉炒酱汁,灶房里很快就飘出香味。
郑青云把拖回来的柏树枝扔到走道上,探头看了眼:“早上吃什么,这么香?”
“肉丝面。”方竹起来挂在窗边的干布巾,拍打郑青云身上积的雪花,“鞋子也湿了,先去换一双,面条马上就煮好了。”
郑青云回屋找了双干净的鞋子穿上,到堂屋时面条已经摆上桌。他那一碗是最多的,都冒了尖儿,也没什么汤,顶上盖着一大勺豆角肉沫。
他拿起筷子在碗里搅动几下,白面条染上酱汁的颜色,看着就让人食指打动。
呼呼啦啦吃完一大碗拌面,郑青云回灶房就着锅里的热水把碗筷刷干净放着,就去处理昨天拎回来的小肠。
小肠昨日宰猪后只用水灌过几次,并没怎么清洗。郑青云提回来就拿草木灰水泡上了,老远就能闻到臭烘烘的。
方竹她们端着碗筷打堂屋出来,都忍不住皱起鼻头。
郑青云瞧得好笑,没注意猛吸了一口气,把自个儿也臭得变了脸色。
这东西脏,洗的时候就得更加仔细。郑青云拿稻草把小肠外表搓洗一阵,又换了盆清水。并找来一根细长的竹节,套进小肠,一点点将其翻卷过来,重新拿草木灰把里面也搓洗过。
如此反复洗过几回,郑青云才用竹片小心刮去小肠内壁附着的油脂。
这是个精细活,很容易把肠衣刮破,就不好灌香肠了,郑青云弄得尤其小心。
处理好后的肠衣薄薄的,被郑青云用水泡上,他还往里撒了少许烧酒,放了几片半干的橘子皮。
郑青云在外头洗小肠这当,方竹她们也没闲着。
盆里的肉在火边烤了许久,已经软化,渗出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