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又是个艳阳天,方竹把院子里打扫干净,将走廊上的刺球一撮箕一撮箕运到院子中央摊开晒着。
旁边的长板凳上也搁着竹筛子,里面是茄干、辣椒块、瓜片、豆角……
乡下便是这样,日日都在为一口吃的做打算,能晒干存起来的就晒着,也不嫌多。深冬和那“青黄不接”的时候,可都是好东西。
陈秀兰见几个人晒着板栗还时不时地吃上一颗,笑道:“辛苦弄回来也不能都拿去卖,总得自个儿尝尝鲜,我看已经剥出来的也不少,今儿就炒些来吃算了。”
炒板栗可比生板栗好吃多了,急急忙忙把刺球晒好,几人就去处理板栗。
这炒板栗必须得给它们开道口,不然一受热就容易爆开,弹到脸上、身上过于危险。
有三个人在开板栗,陈秀兰就没去帮忙。从灶房碗橱最底下一格,捧出个沉甸甸的麻布包。
打开里面全是黄豆粒大小的黑沙子儿,颗颗圆润光滑。
村里过年喜吃瓜子儿、花生等炒货,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备着这样一包沙子,是特意去水沟里挑拣的。做炒货时放进去,瓜子这些便不容易糊。
陈秀兰把沙子倒进木盆里,舀一瓢清水进去慢慢搓洗,然后拿竹筛沥起来,蒙块布放在太阳底下晒着。
等栗子开完,沙子也已经晒干水汽。
灶里添柴,点上火,等锅烧热后,陈秀兰将沙子倒进锅里翻炒。
黑沙子在锅里碰来碰去,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很快就变得滚烫。
这时候就该把开好口的板栗加进去一起翻炒,之后需要不停地翻动,否则受热不均,板栗会糊掉。
沙子太重,翻炒是个费胳膊的活儿,郑青云主动接过锅铲,接替了陈秀兰的位置。
不知挥了多少次铲子,锅里的板栗渐渐变了色。刀割出的那条口子越裂越大,边缘微微卷曲发焦,露出内里黄澄澄的栗子仁,灶房里弥漫着浓浓的香甜栗子味儿。
陈秀兰在旁边看着,眼瞅着差不多的时候,把灶里的火退了,叫停郑青云:“好了,赶紧铲出来。”
板栗连着沙子盛进粗眼筛子,来回摇动几下,沙子就重新落入铁锅,只剩下焦香的栗子在竹筛里。
郑青云把栗子拨进木盆里装着,就迫不及待掏出一颗呼呼吹着。炒过的栗子里面那层皮跟外头的硬壳黏在一起,一剥就掉,黄色的栗子仁还泛着热气。
郑青云也没急着自己吃,顺手就喂到方竹嘴边。方竹看看低头剥栗子的陈秀兰,到底没张口,红着脸伸手接过,自己喂进嘴里。
郑青云遗憾地看看自己的手指。
方桃撇撇嘴,简直没眼看,故意用手肘捣向郑青云的腿。
郑青云也不恼,大力地在小丫头头顶按了按,又剥颗栗子笑着塞给她。
方竹吃完栗子,就看见两人幼稚的行为,轻笑出声。
又见郑青云满头大汗,连忙掏出帕子递给他,哪知男人也不接,只把头凑过来,那意思不言而喻。
方竹见陈秀兰似乎没注意他们,也不惯着他,直接把帕子一扔,就转头去吃栗子。
方桃见郑青云没得逞,得意地冲他扮鬼脸。
灶房里火气未散,暖意融融。
炒栗子软糯,哪怕没加糖,也足够香甜。但也不宜多吃,不然容易积食。
吃过一捧后,陈秀兰又装出一碗,让郑青云给王金花家送去。
郑青云自己出门不算,还非要把方竹拉上,美其名曰消食。
两人走到半道上,就正好碰上迎面走来的秦大柱夫妇。
许香荷如今已经开始显怀,肚子微微隆起,在秦大柱的搀扶下慢慢走着,面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养得不错。
秦大柱举着自己手里的大碗哈哈大笑:“真是巧了,你们做了什么好吃的?”
郑青云道:“也没什么,就是些炒栗子。”
“炒栗子好啊,我和爹都爱吃那个,”秦大柱一手接过炒栗子,一手把自己手中的大碗递过去,“我娘做了板栗饼,给你们送几块尝尝。”
两家关系好便是如此,做了什么好吃的都要给对方送点儿。
几人站在小道上说笑几句,带着彼此的心意原路返回。
栗子饼外皮酥脆,一口咬下去满是栗子香,又是另一种滋味。
第26章
秋意渐浓, 阴雨天也多起来,隔三差五就要下雨。
板栗收收晒晒,竟在家放了五六日,外头的刺壳才裂开口子。
几人花了点时间, 把板栗从刺壳里剥出来。
第二天一早就带去县城。
不出所料, 今年的板栗价钱也一般, 两文钱一斤。好在有好几家糕点铺子的管事儿, 就守在西市口收板栗。挑挑拣拣过后, 倒是没费多大功夫就卖掉大半, 剩下的搭着送着也摆摊卖完。
四十七斤板栗,最后卖得八十八文,是笔不小的进账。可惜一年就这一茬,过了便没了。
铜板还没在怀里揣热, 转头又花出去。
一晃要过冬,棉被家里还能腾出旧的将就用着, 方竹和方桃御寒的棉衣、棉裤却是没有的。
得买些棉花, 早些开始准备,省得等天冷了再来买成衣,一件就得大几百,可不值当。
只是这棉花也不便宜, 他们选了那品质差些, 带着黄的次等棉花, 就要四十八文一斤。但这是免不了的, 若冻病了,花得更多。
陈秀兰做主, 直接称了七斤棉花。
方竹做一件棉衣估计用一斤棉,裤子少点儿, 五六两就成;方桃个头更矮,上下加起来,用个一斤就差不多。
七斤棉花给她们各做两身厚点儿的棉衣棉裤还有余,能一人再做两双鞋子。
至于她和郑青云,去岁做的还八成新,能多穿两年,费不着花那钱。
光买棉花就花去三百三十六文,陈秀兰却是一点儿没心疼。
自家儿子如今身体康健,儿媳妇贤惠又能干,两人感情也眼见着越来越好,一家人和和乐乐,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儿。
况且这么多年也攒下些积蓄,虽给郑青云花去不少,但她前些日子数了数,也还剩下七八两。算不得多,不过郑青云已经成亲,家里暂且没什么要花大钱的地方,赚着用着,就不必在吃穿上过于苛刻。
吃饱穿暖,身上有劲儿,才能更好地做活、挣钱。陈秀兰深谙其中的道理。
从县里回来还早。
地里的火粪堆已闷烧半月有余,能够用来种小麦了。
趁着天好,一家人赶紧忙着把麦子刨进土里。家里地不多,往年都只种六七分地的麦子。
今年多垦出一亩五分的荒地,虽豆子撒得晚,还收不成,但等来年开春就能空出来种苞米、番薯。
于是这回就多泡了些麦种,种了有一亩地左右。
老天爷比较给面子,一直等麦种埋进地里,又晒了一日,才再次落雨。
这时节的雨不像夏日那般来得猛而急,细细密密似银针,织在一起又像蒙着层薄纱,带着些微凉气。
一下雨,就没法去外面做活,正好闲下来做冬衣。
外面吹着风,雨丝都飘到走廊上,方竹索性关了门回屋。
郑青云也跟着进来。
方竹坐在窗边就着光亮裁布缝衣,郑青云就在一旁捋稻草。
他从水田里背了一大捆稻草回来,部分用来垫鸡窝,剩下的这些是要拿来扎扫帚的。
扫院子用竹扫把就行,屋里还是这种软些的好用。乡下汉子大多都会这个,郑青云也是跟那老猎户学的,虽手艺不算好,但自家用没问题。
拿去大集上,便宜些也有人买账。
只是这人做活也不老实,捆两束稻草又抬头盯着方竹,直把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方竹嗔怒道:“你总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儿不成?”
谁知男人还真点头了。
气得方竹抓起一块布头往他脸上扔,那布头轻飘飘的,打在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郑青云笑笑,试图转移话题:“屋里暗,别总做针线活儿,仔细眼睛。难得有空,不若回床歇歇。”
方竹突然红了脸:“现在是白天!”
郑青云忍俊不禁,赶紧举起手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可没乱想。”
方竹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耳垂红得似那石榴籽一般,不高兴地嘟囔着:“还不是都怪你。”
这人自打尝过那事的滋味后,就总喜欢缠着她弄,一说回床歇息准在打坏主意。
郑青云连连点头应是,又哄着她再三保证自个儿不会乱来。
雨天本就容易困倦,方竹又缝了许久的衣裳,这会儿确实眼睛酸涩不已,终还是回床躺下。
正要睡着,迷迷糊糊间又落入一热烘烘的怀抱。
“你……”
“我也困了,就抱着你睡会儿。”
方竹见他挺安分,没再多说,寻个舒服的姿势慢慢睡去。
屋外雨声依旧,房里很快安静下来。
细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放晴。
雨后,又是地皮菜繁盛的时候。
这东西喜湿,水沟边就容易长,用不着到处寻,一会儿就能捡一筐。
反正暂时没什么事,吃过早食,方竹就去约了秦小芳一道去沟边捡地皮菜。
近来雨水不断,沟里的水也不小,哗啦啦冲击着长有青苔的石块。
沟旁的野草上还带着水珠,土里也浸满水,一踩下去就往外挤。
地皮菜就长在沟边的草丛里、石块上,挨挨挤挤一大片,呈墨绿色,摸起来滑溜溜的。
两人带着方桃沿沟边捡了满满两筐地皮菜,也没立马动身回家。
这地皮菜嫩滑好吃,但上面沾着泥土和草茎,收拾起来很麻烦。都到了水沟,她们干脆就着流水仔细清洗,免得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