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青云的声音突然就带了些暗哑:“你打开看看就晓得了。”
方竹依言解开包袱,映入眼帘的便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衣,领子上绣着祥云图样,胸前也有花纹。
方竹颤着手去摸,虽已经猜到,但还是想问他:“这是什么?”
郑青云红着张脸,语气却分外认真:“之前我昏睡不醒,让你受委屈了,往后再不会了。”
他也是看方竹帮着秦小芳绣嫁衣,想起这回事儿。
女儿家出嫁应当都是想体面些的,可自家媳妇儿那时候没聘礼不说,拜堂都是和大公鸡,被那么多人笑话,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他现在醒了,那自是能弥补的就弥补。反正他年轻力壮的,钱花了还能再挣,家里人都开开心心的最重要。
方竹一下湿了眼眶。
郑青云慌慌张张伸手要帮她擦眼泪,“怎么哭了?是不是不喜欢?”
方竹抓住那只宽厚的手掌,侧脸在手心蹭了蹭,声音轻轻柔柔:“我就是,没想到,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
昏黄的灯光下,面前人红着眼眶,纤长的浓密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嘴角却微微上扬。柔软的脸颊就贴在自己掌心,带着依赖。
郑青云的胸口一瞬间如擂鼓般震动,他遵从自己的内心,顺势捧住方竹的脸,俯下身去……
火光微微跳动,郑青云以指腹擦去方竹嘴角晶莹的水渍,嗓音近似诱哄:“小竹,我还没见过你穿着嫁衣的模样,明天不用上工,可以吗?”
方竹刚刚喘匀气儿,听闻此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但她最终还是咬唇应下,“那你先出去。”
今夜月色很好,漫天繁星点点,将走廊上照得一清二楚。
穿着一身红衣的郑青云站在屋檐下,凉风习习,却吹不散心头的火热。
方竹等郑青云关上门,小心提起桌上的嫁衣,借着油灯从上至下细细打量。
算不得多好的料子,花样也不怎么繁杂,是乡下姑娘成亲常用的款式。但比起之前匆匆忙忙选的那身什么都没有的红布衣裳,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更何况其中还含着那人的珍重之心,这一针一线看起来便不再普普通通。
方竹看看门口,莞尔一笑,褪下身上的外裳,将新嫁衣套上。
前前后后整理妥当后,瞥见桌上的乌木簪子,又在桌前坐下,自己动手绾了个发髻。
然后从木箱底下翻出那时戴过的红盖头,走到床边坐下,蒙在头上。
她攥着手,深吸一口气,道:“好了,你,可以进来了。”
门外的郑青云突然也有些紧张,他在门口吸气吐气,反复几次,才慢慢推开房门。
原来成亲是这样的感受,欣喜、期待、忐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汇成心间跃动不止的鼓点。
郑青云一步步走得缓慢而沉稳,直到床边方停住脚步。
他居高临下看着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的人,见她拇指不安地按压虎口,又不禁笑起来——
“我要掀盖头了。”
坐着的人似是点了下头,郑青云伸出双手,缓缓掀开那层薄薄的四方红布。
方竹未施粉黛,但因羞涩泛起的绯红,已是此时最好的妆点。
二人对视一眼,触目皆是暖红,又都匆匆别开视线。
屋里安静得很,一时间只能听见各自砰砰的心跳声。
最后还是郑青云先开口:“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嗯。”
夜色渐深,有细碎的呜咽声从喉间溢出,转瞬被人吞入腹中。
不知过了多久,才彻底停歇。
“得空了我去找神婆算个日子,把岳父岳母的牌位请回来。”
“还有姨妈他们的消息,我看看能不能找个人帮忙打听打听……”
郑青云这会儿还精神着,但怀里的人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他不忍再折腾,便搂着人小声说着往后的打算。
方竹听着男人的絮语,渐渐闭上眼睛。
第二天,两人不出意外起晚了。
方竹睁开眼,对上男人肩上的指甲印,昨夜的记忆又浮上心头,忍不住红了脸。
郑青云没笑话她,下巴在她发顶蹭蹭,关切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起吧。”
她身子本就不错,男人在床上又还算温柔,倒是没遭什么罪。
郑青云见方竹不似勉强,放下心来。
天天已经大亮,陈秀兰饭都快煮好了。见两人这个时辰才起床也没多说什么,反倒高兴得不得了。
第25章
多了郑青云帮忙, 庄稼地总算是翻完。
火粪肥也都烧好,地里隔几步路就是一堆,充斥着呛人的烟火气。
接下来地里便没什么活儿,只等火粪再烧一烧, 准备种麦子。
郑青云得空就去县城转一转, 看有没有招工的主家。不过再没那么走运, 只能找到些扛沙包、抬轿子之类的零碎活儿, 做个一天半天就没了。
但积得多了, 渐渐也凑出个上百文工钱, 比闲在家里强得多。
秋日是收获庄稼的季节,也是许多野果成熟的时候。
八月瓜、拐枣、猕猴桃、板栗、山核桃……只要肯去山林里寻,总能找到好吃的。
之前忙着地里的活计,只能趁着收工回家那会儿顺带捡些掉在地上的板栗、核桃解解馋, 如今可算是得空好好去山里寻摸个痛快。
正好今日郑青云从县里回来的早,热点儿饭菜垫过肚子, 看着篓子里的板栗, 就有些坐不住。
提议道:“等会儿叫上柱子哥,去把后山那几树板栗打了,背回来晒晒拿去卖了,免得都掉地上被老鼠糟蹋。”
能给家里添进项, 自然不会有人说不。
郑青云吃完饭, 顺带把碗刷了, 就出门去喊秦大柱。
没一会儿秦大柱和秦小芳兄妹俩就跟在郑青云后边儿过来, 一人背个背篓,秦大柱还扛着梯子。
陈秀兰一看都是些年轻人, 怕自己跟去他们不自在,遂拿着镰刀出门割草。
于是便只有四大一小一道往后山去。
郑青云也把自家梯子扛上, 还找出两根长竹竿带着。
山里不少树木的叶子已经枯黄,风一吹便打着旋儿从枝头飘落,最后在地上铺成厚厚一层,踩在上头松松软软,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
后山板栗树多,沿路都是褐色的板栗,有的还卡在刺球里,有的被老鼠啃得只剩个空壳。
路窄,梯子又长,几个小姑娘不敢离郑青云他们太近,怕被戳到,就远远地缀在后头。
她们只背着背篓,蹲下站起都方便得很,看到板栗就走不动道,在地上仔细寻着。
捡几颗便往嘴里塞一颗,咬出个口子,好不容易剥掉外头的硬壳,里边儿还穿着层带毛的薄衣。生板栗这层皮不太好弄掉,但她们也不嫌烦,仔仔细细撕干净,再一口吃掉。
又脆又甜,带着清香,一如既往地好滋味。
走着走着就越落越远。
郑青云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几个小姑娘跟那树上的松鼠似的,手里不停捡着,嘴里也不空,不禁好笑。
高喊一声:“快跟上,路上等回来再捡!”
后头的几个人才慢慢站起身,说说笑笑地跟上脚步。
越往前走,地上的板栗和刺球就越多,一群人走得更加小心。这要是摔上一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板栗刺扎进肉里,挑都不好挑。
终于到达目的地,几只长尾巴的松鼠嗖地窜上树。
追随着黑影抬眼望去,就是几棵环抱粗的高大板栗树。
主干都离着几丈远,枝叶却是相互交错,遮出大片树荫,下面和周围只长着少量细弱矮小的树木。
枝头上还挂着挨挨挤挤的刺球,大部分都已经裂开口,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板栗,有些却还包裹得严严实实。
郑青云和秦大柱一人挑了棵板栗树,把梯子靠着树干立好,拿起竹杆就往树上爬,还不忘招呼另外三人:“你们离远点儿,等我们打完了再过来。”
方竹她们知道其中厉害,本就没走过来,闻言又躲得更远些。
见她们退到安全的地方,郑青云和秦大柱方爬到树上,找根粗壮的树枝站稳,抄起竹杆一通打。
“砰砰”
“啪啪”
杂乱的声音接连不断,松鼠鸟雀吓得在林间飞窜,地上很快落满枯叶和板栗。
两人打完一树,又赶紧下来,搬着梯子换到另外的树上,如此把每棵树都敲过一遍,才招呼远处翘首以待的三人过来。
树上打下来的板栗多还藏在刺球里,不好弄出来,干脆就连着刺球一起扔进背篓。
这样一来,装不了多少就满了。
郑青云和秦大柱脚程快,但只留几个姑娘家在山里不放心,两人便轮换着往家里送。
跑了四五趟,才终于把地上的板栗捡得差不多。
他们又捡了两捆干柴搁在背篓上,顺便背下山。
板栗背回家,天色已经不早,怕晚上下雨,他们只把已经脱落的栗子择出来,刺球就摊在屋檐下晾着。
等白日里出太阳,便放到院子里摊开晒着,过几日刺球就会开口,用脚一踩,又或者拿木板子砸砸,方能轻易把栗子弄出来。
陈秀兰早就割完草回来,看着走廊上成堆的刺球,也是高兴,“这么多,应该能卖不少钱了!”
山里的板栗个头大小不一,年年价钱都不算高,两文三文一斤是常事儿。但胜在数量多,又不用自己费心管理,所以总的来说还是很值当的。
村里人对这边多有忌讳,没几个人上来,倒是便宜了他们,年年都能捡上不少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