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哭啼:“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里啊?大爷,世子,让我跟你们一道出去好不好?”
叶流疏知道,那妇人,是林夜的人。
那妇人,是窦燕假扮的。
窦燕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装作想闯的样子。
山贼不耐烦,想甩开她,但这屋中有更多的人围上去,皆是林夜这边替换的人马。这些人装作农人,商人,装出各地口音,齐齐往外闯:“是不是陛下救我们了?”
又有人道:“凭什么世子能出去,我们不能?”
李微言凉凉道:“因为我是世子啊。”
便有人怒火冲天,一拳打向李微言的脸:“老子早就看你不爽了。都是人,你还打了败仗,老子却因为你被关!”
乱哄哄中,许多人朝李微言挥拳揍去。
李微言被一拳打中,他软绵绵倒在地上,却笑出声。少年笑声空洞得诡异:“我等着看你们干蠢事。造反怎么样?”
那些林夜的手下,装百姓装得十分敬业,竟让真正的百姓偷摸混在其中,跟着打了李微言几拳。李微言鼻青眼肿,脸上脓包流血,他笑得阴沉,那些偷袭的人惶恐后退。
门外山贼们看他们拉扯,吓了一跳,冲进去:“别打架……停下来,都给老子停下来!”
变故在此时发生。
争执间,一人倏地拔出山贼腰间的刀,用尽力气,一刀斩去——血溅到墙根,山贼半边脑袋飞了出去。
李微言眸子一下子缩起:这个人不是小公子替换的人,是屋中原本就关着的人。
这个人,杀了看门山贼,张口大喊:“弟兄们,咱们逃出去。不想死的人,都跟我出去……小公子会救我们。”
死、死人了。
屋门口,充满惊恐意味的震惊之后,众人争前恐后,跟在那人身后,踩着死去山贼的尸体,朝门外抢:“放我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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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微言在混乱中被拨开,歪倒在墙根角落里。他低垂着长睫,想着那个最先杀人的人,慢悠悠擦掉自己唇边的血——
昨夜,李微言和叶流疏低语:“所以,你觉得真实情况是什么?”
叶流疏:“真正替换的,其实只有我们这一间屋子而已。其他屋子的人,我们又见不到,他说换就换了,我们哪里能证明?他还指出,我们这里可能有内应……所以我怀疑,他那些话,是故意说给内应听的。让内应以为,所有人都成了小公子的人。让内应,去着急传消息。”
今日,李微言看到山贼们奔来的身影,屋中人朝外疾走的身影,他亦朝外走——找出内应了。
他朝外走,正碰到凶神恶煞冲来的一个山贼。
山贼弄不清情况,却一眼看到世子殿下。新的山贼冲来,一剑劈来:“怎么回事?”
“不知道,”李微言被一推便退,后退间,正好避开敌人的第一波挥砍。少年世子看也不看,猛地踢向墙根下的长凳,长凳狠狠砸向山贼,“但你死了。”
第56章 小情侣的高光
装满金银的牛车按照山贼要求的路线,堂皇行在出城大道上。山贼特意查过,这条路上没有埋伏。
隔着一条巷,牛车的“哒哒”声,敲打着一巷之隔的一大户人家。那大户人家双门禁闭,门无守卫。运送牛车的山贼耀武扬威,朝那阀阅吐口唾沫——
那是本州父母官宋太守的府邸。
因金州地势的特殊性,宋太守为官二十年,无论是向北周称臣,还是如今向南周称臣,他都毫无建树。连山贼们张狂路过,他只顾大门紧闭,问也不问。
山贼猖狂万分,只等拿到这大笔钱财。即便之后东躲西藏,但既然他们都反了朝廷了,又有何惧?
而他们东市那边的小头领,正在角楼中,听那林夜与他讨价还价。
明明已经说好价格,林夜却又开始无赖般地纠缠:“壮士,要不再少点钱吧?花那么多钱赎这些百姓,只是为了向朝廷交代,我很肉痛啊。”
头领斜他一眼:“劝你别耍花招。”
斗笠之下,那少年公子好似笑了一下,小声嘀咕:“你就这么确定每辆牛车都装满了银子?”
他那一腔压着嗓子的少年腔中,带抹顽劣般的狡黠。这狡黠,压低声音,听起来只像是无用抱怨。
头领脑子却瞬间发麻,如雷电击袭。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块头结实的山贼头领张手便掐住林夜的脖子。林夜艰难地呜咽一声,用手去推那人掐他脖颈的手。
斗笠快从少年发顶摔落,纱幕飞扬,头领看到小公子年少而苍白的面孔。
林夜被他按在栏杆上,身子被往下压。林夜后怕地朝后方望去,角楼离地至少五丈,若一失足,可不要粉身碎骨?
少年公子脸色都变了。他抓着头领的手也挣扎不掉,因对方的力道而呼吸艰难,又因呼吸艰难而双眸染雾,如一重乌泠泠的星河。
此时那星河潋滟,波光晃动,看着分外可怜。
林夜咳嗽着:“大、大侠饶命。我开个玩笑而已……”
头领卡着他,俯眼睥睨。他因自己控住一个身份尊贵的小郎君而得意,伸手便要扯林夜的斗笠:“故弄玄虚……”
变故在此时一触即发。
下方脚步声杂乱交叠,乌泱泱一片人从一个方向冲出来,让周围那些整装待发的山贼们悚然一惊。尤其是,他们看到跑在最前头的那人高呼:“兄弟们,都出来吧。这里已经被小公子的人马包围,你们中全都藏着小公子的人手——”
“胡说什么?!”一个山贼冲上去,就要宰了他。
那人机灵一躲,而山贼们发现乌泱泱冲出的百姓中,很多人确实看着十分奇异——
比如,扮作妇人的窦燕不装了,她刷地一把扯下自己发间的木簪。那木簪看着分外普通,经她一折,木簪被硬生生掰开,其中竟迸射出数枚银针,在围上去的山贼们反应不及时,瞬间取了三人性命。
山贼们怔愣。
窦燕朝他们嫣然一笑,陡得旋身退到一旁,抓过一个山贼的身子,便挡住一波攻击。而在她身旁,三三两两的林夜带来的暗卫与杀手们,配合窦燕,一同杀向山贼。
头领在上方疾呼:“拿下他们!他们人手太少了,不是我们对手……”
他大怒之下,一掌甩向林夜,将林夜打得跌在栏杆上,半晌爬不起来。头顶抓着林夜的衣襟:“小公子在我手里,你们不在乎了吗?”
下面那个最先喊叫的人到处跑:“这里已经被小公子的人手包围了,把各个房门打开……”
各个关押百姓的屋子,都听到了外面的混乱打斗声。门中关押的人纷纷生出希望,伏在门边,开始拍打木门:“放我们出去,我们要出去!”
那最先喊叫的人灵活地躲开山贼们,还要振臂高呼,骤然间,一把长凳从后面袭来,重重地挥到他面门,把他打得一个趔趄。
长凳打得那人头脑昏昏,那人定睛一看,抓着长凳冲来的人,是李微言——誉王世子。
李微言手筋无力,挥凳子挥得自己累极。然而他动作何其狠,那人趔趄一步,听到李微言嘲弄的声音:“真能跑啊。一条凳子都弄不死你?”
那人委屈万分:“世子殿下这是何意?我是小公子的人……”
在旁打斗的窦燕狐疑一下,十分不确定。昨日易容人太多,她消极怠工,当真没太多印象。
李微言轻笑,又是一凳子挥去:“我过目不忘,你能骗到我?你是山贼藏在我屋里的那个内应吧?你不惜杀一个弟兄,也要跑出来通风报信。”
那人本在装同伴,长凳再袭面门时,他眼冒金星间,听到李微言的话,当即面露凶光。
这人厉声高呼,改了说辞:“关住门,这里到处都是小公子的眼线……啊!”
惨叫间,四方木门有的已被撞破。门后的百姓们看着外面这些杀斗,再听那人的话,当即四顾:看谁都像小公子的人。
可是谁是小公子的人?
小公子又是谁?
山贼们大喊:“谁让你们出来的?都滚进去……”
他们因那内应的报信而紧张,一个个慌起来,也不全去围杀那十来个混进来的敌人,只去重新关百姓。而百姓们觉得此间有人助自己,便不再像之前那样老实,肯重新被关。
山贼和百姓争执间,报信的内应迎上李微言。李微言看着虚弱不堪,失了凳子后便连连后退,被揍得全无反击之力。那人冲到李微言面前,把少年掀翻在地。
他掐住李微言脖颈,低怒:“你在搞什么……”
“刺——”
一柄匕首从腹部插入,内应低头,看到李微言握着匕首,朝他微笑。
李微言在他耳边,送上临死谶语:“你失去价值咯。”
同时间,林夜被头领压在角楼围栏上。下方生乱,各类“全是小公子的人”的消息让人心头烦躁。这人收紧掐人力道:“你敢骗老子?让你的人全都住手,不然,老子宰了你……”
林夜咳嗽不住,手指惨白,费力地指自己脖颈,示意对方稍微松开,给自己说话机会。
头领微松手:“别耍花招……”
林夜如游鱼一般,跌撞着爬开,后背靠到了头领的斜对面角楼栏杆上。林夜望向头领:“你以为你还有一争之力?”
头领:“你连武器都没有。我摸了你脉搏,你气脉甚虚,难道还要说你是‘经世之才’‘武学奇才’?”
下方,窦燕奔到了角楼下,朝上一望,看到了少年飞扬的白衫与斗笠皂纱。窦燕蹲在地上,砰砰之间,便把自己和杀手们从外面带回来的小物件,组合到一起。
那都是些簪子、耳钉、革带等平时看来寻常的物件。
但这正是窦燕的本事——擅长机关。
她极快地将这副机关组合成一具大物件。
角楼上栏杆边的林夜笑眯眯,拉长声调:“我当然不是武学奇才……”
窦燕声音自下方传来:“小公子,接着——”
一样物件从下抛上,林夜转身翻下角楼。
头领见他身形如白鹤振翅,当下惊住,暗惊这小公子莫非寻死?头领扑到栏杆处朝下望,见那白衣洌冽的少年公子踏着角楼墙壁游走,只下滑一丈,便接到了窦燕从下方扔上来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林夜将那东西朝墙壁上一卡,坠落之势瞬停。他骤然提口气朝上纵来,上方的头领碰触到少年仰起的目光,当下挥动腰下刀朝下砸。
头领这才看清,林夜手中抓着的,是一个小巧的木弩。
林夜借墙壁之力重新翻上角楼,他搭起手中木弩,朝头领射了一箭。这么近的距离,头领根本躲不开。锋锐箭宇割破喉咙时,头领看到林夜再次朝上攀飞,朝他漫不经心地笑一声:
“忘了告诉你,我诸武精通。”
林夜根本没用内力没用轻功,只靠一架木弩,杀死了头领,并借力攀爬上角楼檐顶。
白衣少年立在高处,让所有人都可以看到自己:“你们是我的人马,我已赎下你们的生死。随我一同杀出去,让他们有来无回!”
日光掩入云翳,天边骤起大风。站在高处的林夜,巍然如剑破日。
下方百姓们推搡间,哗啦啦冲破山贼们的阻拦。
他们在林夜的呼吁下,感受到一股激荡之气满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