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误以为四处都是小公子的人手,自己十分安全。他们跟着那些反抗的人,抓住自己身边能找到的所有武器,挥舞着武器发起冲锋——锄头,铁锹,笸箩。
东市陷入血腥和混乱,众人跟随着高处的少年,高呼:“让他们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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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日,北部树林中,跟踪棺材的阿曾开始感到焦灼。
跟了半日,他看出这十几个扛棺材的人,武功非常不错,恐怕是山贼中的佼佼者。他若动手,可以安然退出。可他若想杀光所有人,抢走棺材,便没那么容易了。
更难的是,阿曾发现,流水声潺潺,隔着水声,他隐约听到了别的动静。他不敢远离这方棺材,用极快的脚程奔走,才心中狠沉,发现另一队山贼,要和这里的人汇合了。
另一队山贼,也扛着棺材。
对方必然是用“鱼目混珠”之法,若对方汇合,阿曾必输。
阿曾既然确信自己跟着的这具棺材是真的,他又何必犹疑?
当下里,山道绿林道中的山贼们放下棺材,正在休憩,阿曾便从更高的山道上斜处,朝他们俯冲。十来个山贼纷然仰头,冷笑:“果然来了。”
打斗间,山间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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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之时,雪荔捂住半张脸,揉去眼睛里被溅入的松叶屑。
赵将军和她站到一起,指给她看:“下面这些人,绑走了我们的陛下。我们不能再等了,今日必须从他们手中抢回陛下。”
雪荔望去,浓密树荫遮挡的山道下方,果然有一行山贼,扛着一具黑色棺材。
雪荔疑惑。
赵将军解惑:“娘子且看他们的脚程,咱们跟了他们半日,看他们这行速,棺材肯定是空的。他们用障眼法,让我们以为这是照夜将军的棺材,陛下不在这里。但是我已经跟踪他们许多日,我确定,那个人,便是陛下。”
赵将军手指下方棺材边一个走路趔趄、压着头的人。
赵将军:“这个人衣服下,有绳索绑着。山贼怎会绑自己人?而且,这个人一路嘟囔,要求很多。养尊处优的人,自然是陛下……”
他还要洋洋洒洒说许多推论,雪荔打断:“你们去攻击这只队伍。我去抢回陛下。”
赵将军一噎,默默点了头。
战事一触即发,士兵们在赵将军的指挥下,冲向这只山贼队伍。雪荔找准时机,准备入队偷袭时,蓦地顿了一下眼,听到了旁的打斗声——
她的耳力实在出众。
隔着半条溪流,她听到了打斗声。她顺耳望去,看到了阿曾和山贼们的打斗。
兜兜转转,她又和杨大哥碰上了。
阿曾那边战斗激烈,他又显然没有雪荔这样出色的耳力,能隔着溪流听到另一方的动静。阿曾没发现另一只山贼队遭到了攻击,他只在之前的探查中,知道另一只队伍在靠近。
阿曾生怕自己的打斗引得另一方关注,不遗余力之下,他和山贼们抢那副棺材。棺材闷闷摔在溪流中,顺着山势朝下跌。阿曾和山贼们一同扑飞过去,奔向棺材。
高处另一方山贼和赵将军的打斗中,雪荔收回目光,全力迎接自己的任务。她按照赵将军的说辞,解救那位有可能是“陛下”的人时,目光掠过了山贼中的另一个人。
十分沉静,一言不发,那人躲在木棺边缘后,打量着前方战斗。
雪荔目光和他对上。
那人目如炬火,幽不见底。
风吹颊畔,发丝拂眼。雪荔在动手救人间,思考:对方用空棺材来掩饰陛下的行踪。那么,对方会不会,用一个假陛下,来掩饰真陛下的行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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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风动,林如涛波,万里簌簌之声不绝于耳,遮天蔽日。
来自霍丘国的白离站在一百年古树高处的树冠上,轻松地踩着枝叶,找到了不远处的打斗双方。
白离目光幽亮,看到了一抹鹅黄与绯红相错的身影掠入打斗场。
白离一直在寻找“雪女”在哪里,半晌没找到,不禁满腹狐疑:卫长吟明明告诉自己,多方证明,雪女没有出现在金州城中,那就应该是来追这些山贼了啊。
白离目光忽然一顿,挪了回去,看向那个一片黄一片绯的身影。
白离认真看去,这才惊讶认出:雪女!
白离挠头嘀咕:“雪女什么时候换打扮了?弄得我紧张一把,差点都没认出来。”
以前的雪女一身素,白衣在打斗场中极为打眼。今日的雪女一身艳,唔,在打斗场中也打眼得很。
白离笑一声。
风吹得他衣襟猎猎而扬,站得越高,他感受到越多的风。他余光看到一道早已被安排在树林中的人影抬头,那是卫长吟给自己派的人手。
白离本不屑一顾,但他跟随卫长吟来大周国,自然听卫长吟的安排。
白离从怀中取出一个玉色细颈小瓶。他打开瓶塞,迎风而展——浩大的风,吹着瓶中的粉末,洒向前方,洒向雪女。
今日大风,是那位“秦月夜”的神秘人,为他们提前算出来的。
白离带瓶子来树林,是卫长吟安排他,为雪女下最后一次药。
最后一次药对旁人无影响,旁人甚至察觉不到这方药的存在。但雪女常年泡在药罐中,体质早已与他人不同。这最后一次药,对雪女来说,是致命之毒。
此药深入骨髓之际,雪女早已无救。
而在雪女无救之前,白离跃跃欲试地揽了这个今日下药的活计——
“都别和我抢。我要和雪女打一场……我要看看,她现今的武力,到哪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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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州城中,山贼们纷纷撤退出东市,带着装银钱的牛车,往城外逃去。
有一人在其中,忽然提醒道:“这条出城路,是小公子提供给咱们的。头儿被小公子杀死了,这条路还安全吗?”
乱糟糟中,没人看清是谁说的话。
这些没了主心骨的山贼们本就心乱,生怕东市那些“百姓”追杀而来。呸,什么百姓,那全是小公子的人手。真正的百姓肯定早不见了。
奇怪,他们之前怎么一点也没发现?
山贼们乱哄哄中,改了道:“我们不走那条路,我们换一条路。”
那个开口提醒的人说:“跟我走。”
身后,林夜声音凛冽:“别让他们跑掉。”
山贼们跟上那提醒自己的声音,他们在深街巷中穿行,护着牛车往一个方向逃。他们进了巷子,突然发现前方是死路,而在这时,细悠的笛声响彻天地。
那笛声悠缓,山贼们的心血随之鼓动,气脉混乱。
他们慌然抬头,看到墙头立着一道红衣少女。少女吹笛间,他们气短血热,心头一阵阵的躁动。
他们发现不对劲:“捉了她,她是妖女。”
吹笛的人,自然是明景。
明景立在墙头,用笛声困住山贼。一把匕首从斜刺里袭来,打断明景的笛声。明景趔趄一躲,跺脚嗔怒:“粱尘,你还不动手?”
山贼中,响起清亮的笑声:“这便动手。”
“啊——”惨然间,一个山贼被抹了脖子,动手的人,是他们中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个黄衫少年郎。
他们纷纷醒悟:“你不是我们的兄弟,我们没见过你。”
“错,咱们见过,”粱尘又是一刀递出,“咱们昨日谈判时,不是见过了吗?”
同时间,林夜自角楼跳下,跃马而上。
林夜伏在马背上奔驰,斗笠甩开一重乌黑发尾与青色发带。身后跟随的百姓们追着这位公子,听到公子唇间一声呼哨:“诸士听令,不降即杀。”
空气中充斥着杀兴奋后的血腥和弓刀味道,东市的百姓们遍是兴奋与愤怒:“不降即杀!”
被吹到巷子里的山贼们听到了林夜的声音,怆然抬头,听到一众沉冷的应答:“是。”
他们仰头,看到两边墙头、屋顶,站满了黑衣卫士们,有的提弩,有的拔剑。
他们回头,看到林夜纵马而来,雪衣猎扬。被风掀飞的斗笠下,少年双目幽亮,沉稳幽邃,不见方才面对他们头领的怯懦。
四面八方,好像全都是林夜的人手。但是怎么可能?
到这时候,才有人后知后觉,他们被骗了——
东市中,只有关押誉王世子的那一间屋子,有小公子的人。其他屋子里,都是普通百姓。普通百姓误以为帮手在自己中间,得到了勇气,响应小公子的号召;山贼们也以为小公子的人手在百姓中,以为东市变得不再安全,头领在众目睽睽下死亡,他们慌得逃跑。
林夜用谎言、谈判、金钱,诱发山贼的贪欲、侥幸、惶恐。
谎言密密麻麻织出一道大网,山贼们被林夜赶入了大网中。
此时,响彻天地的笛声、站在墙上的暗卫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杀招”。
穷途末路间,山贼们逃无可逃,咬住牙关:“和他们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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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中,百姓们艰难地和少部分山贼战斗,在窦燕等人的帮忙下,百姓们得救。
窦燕不得不佩服林夜这大手笔,同时她心中疑惑更深:一个自小被养在建业玄武湖畔不见世人的小公子,真的能有这种手段?
这种冷静,这种气概……真的是养尊处优的贵族郎君可以拥有的吗?
混乱中,李微言爬上马背,窦燕听到女子惊讶的声音:“世子去哪里?”
窦燕看去,见是那个丑女,扶住李微言。
丑女是叶流疏。在侍女的保护下,叶流疏从混乱中全身而退,还跑出来搀扶被打得鼻青眼肿、好似又受了点伤的李微言。
李微言抓着一道弓,道:“我去帮小公子杀山贼。那些山贼捆我辱我,害我丢了陛下,我岂能放过?”
窦燕惊讶,肃然起敬:这小世子都手筋脚筋废了,还这么有干劲?不愧是誉王世子……难道南周的皇亲国戚都这么勇猛?自己在北周怎么没见到这么多厉害的皇亲国戚?
窦燕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站错队时,又听到一阵马蹄声,从自己面前驶过。
大风卷尘,叶流疏咬牙,上马而追:“我和世子一同去帮忙。”
窦燕:“……”
窦燕心想:你们都这么勇敢?或者林夜魅力惊人,一夜之间就收服了这些人?
那林夜怎么没收服自己?总不会是瞧不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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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