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承认:“我拦不住。”
她美目流波:“可我,有小公子啊。”
她坐在墙头,拍了两下掌,当即,身后“秦月夜”的杀手们涌出。
这些人,是林夜给的。
林夜说他们是和亲团里的杀手,各个武力不错。明景可以用这些人,挡一挡江湖人。待林夜那一方赢了,便来支援明景。
明景心中忐忑,但她决定相信小公子一次。
明景坐在墙头,握着自己的玉笛,低头徐徐吹起。
当下里,魔音入耳,众人内力狂乱,当即恍然:
“堵住耳朵。她会用笛子控制人,她是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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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林距离雪荔那场打斗,大约一里的距离,林夜正和高太守等人对峙。
窦燕想离开这里,却被那假新娘和暗卫两相截杀,根本走动不了。她本不擅长武艺,此时落入下风,难免焦虑。
可恶的小公子。
她走不开,姐姐那里,如何对付得了雪女?
不错,那个假的“妙娘”,是窦燕的姐姐。
“秦月夜”四季使中的冬君,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姐姐更聪慧些,更狡黠些,更不喜庶务些。所以,平日繁琐事务,都是窦燕在管。而杀人越货这种事,则是姐姐在管。
窦燕在建业弄丢了雪女,搞砸了“和亲”第一线的事,姐姐在襄州为她补救——只要姐妹二人联手杀了雪女,春君便不会追究窦燕失责之事。
此时姐姐正等着她。
她却被困在林夜这边!
而林夜,正和高太守四目相对。
林夜轻声:“高太守还在等什么?等‘秦月夜’的援助吗?他们不会来了。”
林夜微笑:“但我可以给高太守继续拖延时间的机会——我想知道,太守为什么要叛国。”
“你给我机会?”高太守觉得可笑,“小公子,容我提醒你,你这一方,只有你的两个暗卫,我这边……”
他话停住了。
兵士们抬头,看到林夜打个响指,四面天幕如夜涌,不知多少暗卫出现在离这方荒林中,举着弓箭、刀弩,朝向他们。
高太守这一方的兵士们齐齐亮出武器。
双方却都没动。
高太守的目光,沉沉回到了林夜身上。
满目荒色,杀戮随时会起,周遭杀气沸腾,林夜看起来却如此无害。
他白袍飞扬,金色发带拂过面颊,掠过他因病弱而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眉眼。可他眉目又如此皎洁明亮,如星如月,精致至极。
无论如何看,这都是一个翩然可亲的小郎君。
就如高太守那个不懂事的儿子。
无论如何看,林夜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就如高太守心里见不得人的煎熬。
寒风瑟瑟,林夜朝他笑:“我的暗卫来得晚了些,让高大人久等了。实在没办法啊,我毕竟不是你的地道的设计者,我能猜到你一定要出城,要朝北走,我却不知道,你们的地道最后到底通向哪里。我的人马出城,只能埋伏在附近。他们还得找路过来呢。”
林夜笑问:“现在,高大人可以说一说,你为何而叛国了吗?”
高太守目光沉沉。
许是煎熬刺心,痛苦难熬。许是知己难寻,日夜踟蹰。高太守需要有一个人,听一听他的声音。
高太守空茫的声音,在这片林中响起:
“因为,照夜将军死了。”
林夜目光一缩。
高太守目光一点点赤红,青筋在额上跳跃:“狡兔死,走狗烹。照夜将军年未及冠,身陨川蜀。你以为他死得很正常吗……他是被这天下,被南周朝堂害死的!”
林夜眸子幽静。
风与云吹拂着他的眼睛。
他猜到了高太守要说什么,要如何引起众人的激愤,甚至高太守可能想策反他。
但林夜没有动,林夜想听一听——
他长在川蜀,守卫川蜀,死在川蜀。而千里之外,和他一样守着边境的另一位将军,如何看待他,评价他,背叛他。
第41章 抬头间,凌乱的双目湿润……
萧风瑟瑟,荒野漫林。
乔装打扮的将士们护着辎重车,严守以待。高太守的话,他们并不意外,显然他们早知道高太守在做的事。他们仍然信服太守,追随太守。
将士们仇恨悲愤的目光,赤红无比,怒盯着阻拦他们的人,尤其是那位自作聪明的小公子。
在讲述中,太守幽邃的目光微弱地涣散,陷入到自己初听“照夜将军”死的那一日——
“二月末,照夜将军身陨的消息,传到襄州。随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陛下派小公子和亲、我等沿路照拂的消息。小公子,你可知我当时的心情?”
林夜如何知道呢?
高太守自嘲。
他想,养尊处优、被光义帝保护得非常好、不肯让世人见一面的小公子要去和亲,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光义帝压根不想和北周动兵,宁可送自己最疼爱的幼弟,以男儿身受辱和亲,都不愿意和北周宣明帝大动干戈。
若高太守还有一丝侥幸,随着“照夜将军”死,他便一丝侥幸都没有了。
他们这些边关将士,自大周分化南北后二百年来,心心念念,都是想要北伐,想回到中原重建关中。如今南北周两大战场,川蜀已然失势,江淮战场又能支撑多久?
更何况,也许除了他们,没人想战。
士族们偏居江南,因江南富庶、远近无忧而“乐不思蜀”。如今连光义帝都这样做,高太守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林夜:“照夜将军死,你便断定北伐无望,陛下不想北伐?”
高太守睥睨着这个富贵病弱相的小公子:“你可知,川蜀战场上,最后和照夜将军对阵的北周将军,是何许人?”
林夜眸子微眯。
那与另一个暗卫一起控住窦燕的假新娘身形一顿,闻言侧过头,看了高太守一眼。
高太守一字一句:“北周寒光将军,杨增。在杨增被调去川蜀战场之前,杨增是江淮战场上北周的主将。”
将士们哗然,显然,他们全都想起了和他们隔江对峙的北周寒光将军,杨增。
高太守嘲讽道:“照夜十二岁挂帅;十三岁刑白马,誓三军;十四岁时他在金州开战,以一万兵退敌三万;十六岁,他收复大散关,再差一步,便可收回西京长安;十七岁,他说服西域十六国归服南周,以自己名字‘照夜’被封爵。此等丰功伟绩,即使是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也总该听过一些吧?”
林夜望天。
他被夸得得意,眉目弯弯:“听过,听过。”
高太守见他如此不诚恳,心中生怒,而想到自己的不忿,只会更怒——
“杨增算什么玩意儿,凭什么能在川蜀大败照夜?!”
林夜目光微飘,不过此时对方满心愤懑,自然注意不到他的异常:“听起来,太守对杨将军很了解啊。”
高太守如何不了解杨增?
在杨增被北周调去川蜀战场前,高太守和这位杨将军,对峙了将近十年。
他一日日老去,看着杨增从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长成威武不屈的一代名将。
平心而论,高太守是佩服杨增的。杨增用兵不算差,且越战越勇,毫不畏战。在杨增被调走后,北周新派来江淮战场的那位将军,不如杨增。
杨增只是,欠了些运气。
起初他少年气胜,多次中高太守的计谋,有兵败之险。后来杨增懂得排兵布阵了,但他运气不佳,不是天刮大风就是粮草迟缓。每一次摆在杨增面前的好机会,都被荒废掉。
高太守自认摸清杨增战术。
他多次向朝廷请命,请求支援兵马,从襄州开始北伐之路。朝廷只是搪塞,直到杨增被调走,高太守也未能和敌军真正大战一场。
然后,就是这样的杨增,今年年初,在川蜀大败照夜。
今年二月,照夜心急,欲攻下凤翔,直逼长安。他中了敌军陷阱后,以自身为诱饵,和杨增两败俱伤,共陨蜀地。
主将死,南北二周落得一个不胜不负的局面。朝堂上,光义帝和北周使臣达成盟约,派小公子去和亲。
高太守说:“我了解杨增,更和照夜多年手书论古今,算是‘忘年之交’。照夜不是纸上谈兵之徒,杨增绝不可能让照夜进入陷阱,和照夜同归于尽。这只能是阴谋。”
林夜轻声:“什么阴谋?”
高太守:“试问如今天下,最不愿意照夜活着的,一定不是杨增,而是光义帝。”
林夜声音平静:“荒谬。”
高太守陷入自己的愤懑中:“光义帝如果本来就要和亲,他必然要川蜀一战失利。我不相信照夜死得那么轻易,我和他祖父、和他爹娘相交,他绝不是那般鲁莽之辈。可若是军队中有叛徒,他被自己人背叛了呢?”
林夜打断:“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就因为这样,选择叛国?”
高太守:“这绝不是一面之词。你看着吧,陛下最后牺牲的,一定是我们。一开始是照夜,然后就要轮到我。我身死无谓,可我身后的百姓、将士们怎么办?高氏守襄州近百年,我如何眼睁睁看着我的百姓为此受死?”
高太守目光赤红:“川蜀此时情况一定更糟糕。我城中有流民从那边逃来,告诉我川蜀一战失利,照夜身死后,他们的光景就变差了。北军南下,肆意杀戮,奸杀抢掠无恶不作……”
林夜眸子微颤。
他脸色微白时,旁边的假新娘蓦然开口:“小公子。”
假新娘是男声。
林夜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