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微笑:“谎话。照夜如果真是你口中那么了不起的人物,他即便身死,也一定早有觉悟,会安顿好身后百姓。”
他心想是的,他定下假死计划后,分明为身后事做好了安排。
西蜀会乱一阵子,但不会太乱。西蜀虽然没有了照夜,可还有很多将士。那些将士们不会任由北军南下,攻城略地。
林夜定定神,朝高太守戏谑笑:“高太守到底想和我说什么?你因为照夜将军死了,就要叛国?你们连面都没见过吧?这忘年交情太值钱了,不得感动死他?”
他笑意转凉:“你的地道,挖了不止半年。”
照夜仅死了半年。
高太守语塞。
林夜:“除非你告诉我,你挖地道那么多年,是为了去地下乘凉避暑。而照夜死后,夜里托梦给你,哄你叛国……”
高太守打断这位小公子的不庄重:“我身后有几十万兵马、百姓要养。朝廷粮草总是以各种借口推脱,一日迟一日,我如果不自己想法子,襄州城吃什么喝什么?”
林夜:“你便把襄州送给北周了?”
高太守心一横。
他傲然:“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照夜既死,他身死也是迟早的。
他不畏死,可他扭头看一眼身后的妻儿,他走在街头看到满城的百姓。襄州作为军事重地,若不出兵,便要被围攻,绝无其他可能。
等到小公子和那北周公主成亲,两国盟约一成,襄州的归属……
光义帝才登基半载,看不出什么雄才大略的样子,但北周那位宣明帝,却是野心勃勃,紧盯着襄州。若等到宣明帝开口要襄州,那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高太守如何护城中百姓平安?
既然总要和亲,总要称臣,不如现在就屈服。
襄州城中来自北周的、被困在南周而归不得家的百姓,本就极多。那与他家谈婚论嫁的陈家,便是其中翘首。
高太守想着,挖一条地道,再走水路,可以送这些人回归故土。而自己,已经和北周隔江的那位新将军谈好了,自己把人、兵器,全都运送过去。
自己投诚,换得全城百姓生存。
林夜:“身为守将,你以狭隘之心谈论政务,是为不忠;身为父母官,你杀戮被扯进来的无辜百姓,是为不义;你妄图相信敌人的怜悯心可以救人,是为愚蠢。”
高太守:“我不相信敌人的保证,难道相信你吗?”
高太守抬手。
他废了这么多口舌,这位小公子连动容之色都没有,他也生出厌烦。
高太守道:“你我都是鱼肉。只是你这条鱼,跳得太高,引起了宣明帝的垂涎。眼下,我只要将你送给宣明帝,襄州就能又换得半年安定——动手!”
林夜同时下令:“动手——”
四方的属于林夜的暗卫们,弓箭在手,黑箭刺空。属于高太守那一方的兵马高喝一声,丢下辎重车,向林夜这一方袭来。
窦燕趁机再动,假新娘同时动手。
窦燕发现,这位假新娘武功实在高。另一个暗卫已经掠入战场,这位假新娘则一边控着她,一边偶尔杀几个敌军,看起来,游刃有余。
窦燕心焦:自己离不开,姐姐那边,是否……
高太守的目光,隔着刀剑与战士们,和林夜对视。
高太守唇角溢一丝笑:“我的手段,不止如此。小公子不如早日认输,还能少死几个人。”
林夜学着他的话,笑道:“我的手段,也不止如此。高太守不如现在就投降,我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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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州城中,笛声婉婉。
明景坐在墙头,一只长笛在手,便可扰乱武人们的内力,让他们运气时,内功紊乱,心神被摄。
林夜派给她的“秦月夜”的杀手们爬起来,趁机下场,收割敌人。
江湖人中不乏聪明人,渐渐有人了然:“这小娘子又不是小公子,我们和她浪费什么时间?”
更多人了悟。
有人抓住那个被吓得煞白了脸的高府管事:“太守呢?小公子人呢?!”
管事战战兢兢:“城、城北……”
有人便道:“撤。”
墙头吹笛的明景急了,加更多内力入笛声中。
这是他们扶兰氏的家学,昔日靠此手段御兽,在一代代先人的改良之下,如今“魔笛”已能驭人。虽需要非常多的内力,虽持续时间不长,但总是一个思路。而今,她有事相求,必然要向小公子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扶兰氏是值得救的……
明景握笛的手指一点点发白,她太过吃力,鼻下渗出一丝丝血迹。
很多原本已经被人唤醒的江湖人,重新陷入了她的魔音下。
笛声愈发悠扬,无数人内力凌乱,眼前幻觉不断,拼命醒来,便迎来杀手们的凌空一刀。
扶兰氏是值得合作的……
明景鼻下、眼睛、耳朵,都开始一点点渗血。下方杀疯了的人,在她的干扰之下,敌人各个渗红了眼睛,失去神智。
明景年少,这“驱笛驭人”的手段对她耗损太多。她有一瞬提不起内力,便见很多内力强于她的人,挣脱了控制。
那些人拼着反噬也要冲出杀手们的围猎,朝城外奔去:“别在这里和这小妮子浪费时间,去城外捉拿小公子。”
越来越多的人脱困,杀手们擅长杀戮,但敌人数量太多,又要逃,他们便有心无力。
明景眼睁睁看着,直接跳起,叫道:“快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
下方有一武人抬头,寒目盯着这个在墙头上搅局的小女娃,他凉笑一声,当下和身边人交换眼色。身边人替他拦住杀手,他自己摸到墙角,攀上墙头。
这人如一座山般,挡住明景的视野。
明景握笛的手颤颤,看到这人抽下长刀,那刀竟在一瞬间变成两把,一左一右形成刀影,如雨般围来,密不透风。
此人喝道:“只知道耍些下三滥手段的女娃娃,今天让你见识爷的本事。”
刹那间,明景怔立原地,大脑空白。
她身后无路。
她若是输了,扶兰氏就完了。
少女红衣猎猎,发丝乱颊,眼与鼻下皆是血,断断续续的笛声仍在持续。她唇放于笛孔上,空茫而无望地看着那两把刀从侧方向她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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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
长刀被匕首打断,城北林中偷袭的木郎还没耍出多少威风,便被雪荔的匕首砍断了脖间动脉。
木郎死前双目圆瞠,绝望地发现即使自己做了很多准备,却仍在雪女手下过不了十招。而雪荔甚至被机关所困,无法自由行动。
雪荔一掌拍在木郎尸体上。
木郎尸体贴着地面朝后飞去,卷起一大片飞叶。倾而,叮叮咣咣声不断,早被布置好的机关沾上了木郎的尸体,被卷上木郎的身体。
妙娘色变:“快躲!”
雪荔在高空中飞跃,看到木郎卷起的一道机关下,爆炸发作。她踩树攀上树枝,树枝一丛丛倒地。盎然绿意间,她如轻盈蝴蝶,一直跳跃。
妙娘等人逃脱机关的爆炸后,转身仰头,看到一片片炸空烟雾和火焰下,有白衣如云如烟,清泠无比。
妙娘怔怔然。
杀手们目中发寒。
他们见雪荔终于从机关阵中走出,只发丝凌乱些,身上受了些小伤,雪白的颊面上沾了些灰。
少女用宁静而漂亮的杏眼朝他们望来,他们感到胆颤。
木郎……
木郎尸骨不存,被雪女当扫帚,扫了一遍机关。他们埋伏在这座树林中的机关,被木郎那一具尸体,扫干净了一半。
而更可怕的是,雪荔脱困了。
一阵风过,众人敛容。
妙娘目中拂过恼色,心想若是窦燕在,自己就不用如此被动。她和窦燕心意相通,一同操纵这些机关,机关便不会被那个废物毁去一半。
而雪荔目光落到妙娘身上:“轮到你了。”
妙娘拔身朝后跑,其他杀手们纵身来阻拦雪荔。妙娘拨动机关:“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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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林的另一方战场,高太守和林夜的对峙,也到紧张时期。
林夜这边的暗卫是他从川蜀带来的,各个厉害。但是高太守这一方的人手,也是将士出身,同样擅战。
将士本不该于此阴晦处动兵戈,他们将忌讳犯了个遍。
日头一点点暗下,林夜这一方,渐渐有所不支。
高太守发觉了,隔着人海朝林夜吼:“小公子要不认输吧。”
林夜笑吟吟:“不急不急,我还有手段。”
高太守撩目:“你等的,该不会是你那小侍卫去搬的救兵吧?那你不用等了,我早派人拦截去了。”
林夜靠着树身,咳嗽着掩去自己身体的不适。听到高太守的叫阵,林夜眸中幽亮,明白高太守已经看出自己的某步棋了:粱尘。
粱尘借醉酒而出城,去四方州郡搬兵马,说襄州要反。粱尘拿着小公子的腰牌,还有他自己的腰牌。
阿曾请不来的人物,粱尘一定能请到。
而今日婚宴上,林夜身边人借口说“粱尘回来,被围,求救”,那是一条假消息。他们还没收到粱尘的消息,林夜只是需要这个消息欺骗敌人,同时让自己从婚宴上脱身,前往地道。
没想到,高太守看出来了。
风吹寒林,腥风扑鼻。
林夜心中生出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不愧是高明岚啊。
自和亲一路,他一路布棋,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对棋对得有来有往。
可是,他一定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