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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刻钟前,高太守并没有出城。
高太守知道自己家的那个还没过门的儿媳妇是假的。
毕竟他杀害了真正的妙娘。因为真妙娘的死,陈公差点和他翻脸。幸好他用大义稳住陈公,然而,襄州又出现了一个“妙娘”——
来自西域的、被人追杀的扶兰氏小公主,扶兰明景。
高太守不关心扶兰明景的身世,只是如此危急关头,他和陈公的计划容不得闪失。为了不夜长梦多,他将计就计,用婚事和家宅困住扶兰明景。
他的傻儿子天真地告诉明景,家中有地道。
高太守猜,明景从那地道逃出去,只能到达城中一个酒楼附近。明景不会知道那个地道真正的机关如何用,但是小公子借由明景的口,会知道地道的存在。
高太守身为襄州的父母官,军政一把手,他知道近日许多江湖人来襄州,都是为了捉拿林夜。
正好,襄州的官署和公使库相继失火。前一把火是贼人放的,后一把火则是高太守自己放的。
高太守以此为借口,将城中江湖人当做纵火嫌疑人,押入大牢。高太守在牢中见了这些人,告诉他们:小公子会在婚宴那日,出现在那座酒楼附近。
他们想捉拿小公子的话,随意。
条件是,这些江湖人不要插手襄州城中正在发生的其他事宜,不要过问高太守在做什么。
江湖人守义,答应了高太守。
今日良辰吉日,装作婚事华车的辎重车出城之时,高太守亲自带着这些江湖人,和他们一道埋伏在城中那座酒楼附近。
良辰至,小公子不至。
江湖人还在耐心等候,高太守则色变,怀疑林夜找到了地道中的机关,在地道中去了别的不应该去的地方。
高太守所筹谋的事,可比这些江湖人的“捉拿小公子送给宣明帝”重要的多。
高太守让自己的管事代替自己,稳着这些江湖人,陪他们继续等候。高太守自己则下了地道,熟门熟路地用机关连开数门,用最快的行路方式出了城——
高太守赶上了已经出城的辎重车,在辎重车前,他遇到了从地道尽头走出来的林夜。
而襄州城中的酒楼附近,江湖人士还在埋伏,还在紧盯着那扇被篱笆掩藏的木门——高太守告诉他们,这便是密道的出口,小公子想救新娘子的话,会从这里出来。
时间缓缓流逝。
众人渐渐生出猜忌:“高大人是不是耍了我们?”
“这当真是密道?怎么看也不过是普通的篱笆。”
“高太守人呢?敢骗老子,老子宰了他!”
无辜的管事被凶悍的江湖人士包围,被吓得面如土色,吞吞吐吐说不出个章程。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细微的“刺刺”窸窣声,那扇被他们关注很久的篱笆门,有了动静。
一个娇而脆的少女声音如蜜糖般,从他们望穿秋水的篱笆门传来:
“哎,你们还在哇。
“不好意思哦,小公子说我蠢,弄不明白这地道。我不服气,非要试一试。我在地道中迷了路,多走了好多路才找回这里。真是辛苦你们了。”
死一般的静。
众人僵硬扭脖颈,朝后看去。
明景身着霞帔,衣着与那跟在林夜身边的假新娘一模一样。但她是小娘子,明媚娇俏,又有一身不受拘束的洒脱感。
她坐在篱笆门后方的巷子墙壁上,手中握着一根玉笛把玩。美丽的少女新娘浓妆艳抹,目若秋水,她说话间,绯红裙裾飞扬。
一阵风过,她脚上的绣花鞋晃啊晃,让许多人深深不耻。
他们呆若木鸡,明景“咯咯”笑起来。
明景手指点腮:“真好玩啊。幸好我来了,不然我还见不到这么多有趣的、心狠手辣的中原人。”
江湖人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人质问:“小公子呢?”
“小公子忙着对付更厉害的人,”明景娇滴滴,低头睥睨这些人,“我来和你们耍一耍。”
她趁众人愤怒时,一把银针先从袖中飞出,向这些人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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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银针如梭,朝雪荔掷去。
襄州城北的荒林中,雪荔飞身凌空。叶落还身,银针伤不到她丝毫,她轻盈无比地落地,踩在堆积的树叶上。
雪荔落地,便发现了问题:脚下有陷阱。
她若再动,脚下松开,那个被她踩在脚下的机关便会发作。
妙娘笑嘻嘻提醒:“别动哦,那是炸药。我们想了好多法子,才埋下来对付你的。就算你武功盖世,不让你动,你还不是笼中雀?”
雪荔抬眸。
她的眼睛清澈安然。
看起来她已经落在下方了,可她眼神仍是这样寡然无欲,没有兴趣,就好像……他们针对她的埋伏只是“作秀”,她不在乎,也瞧不上。
妙娘脸上的笑微顿。
那个木郎回到了妙娘身边。
木郎一声口哨后,雪荔发现树冠高处有许多人攀着绳索滑下来。他们小心地落在妙娘身后,生怕触动了这里的机关。
雪荔若有所思:他们应当是知道她内力强,武功高,所以才藏在树冠那么高的地方,一直屏着呼吸不敢下来。
看他们这灰头盖脸的模样,他们应该已经躲了很久了。
为了抓她一个人,对方真是兴师动众。
雪荔仍是乖乖的,浑不在意。
妙娘自觉胜利在望,却也不敢大意。妙娘道:“雪女。”
额发凌乱,雪荔淡淡瞥她。
妙娘:“你怎么知道我才是真冬君?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根本不关心除了你自己以外的任何事,我又很少以真身份出现在人前。你怎么猜到我才是真正的冬君?”
雪荔盯着她:“那个假冬君,和你长得很像。”
妙娘错愕:“你会在意?!你竟然看了?!”
雪荔:“我原本不想看。可是林夜不停问我,我就多看了你们几眼。那几日,我常去客栈。我不相信我的认人本事,可他也说像。你足够心狠手辣,但我认识的假的那个,比你差很多。
“再加上你一直试探我,一直试图哄我跟你出城。我离开浣川后,就没有掩饰过踪迹,‘秦月夜’根据情报,猜出我到了襄州,是很正常的事。
“既然我到了襄州,那么‘秦月夜’的追杀,就会跟过来。我恰恰知道你们在襄州城有阴谋,你是真冬君这件事,便不难猜。”
妙娘惊疑:“……你还没出城的时候,还在客栈中的时候,就知道我是真冬君?”
雪荔安静:“嗯。”
众人一派悚然,却大多不信,觉得她是自我吹嘘。
只妙娘警惕问:“你既然知道我是真冬君,为什么还敢跟我出城?你主动步入陷阱?我不信雪女是一个蠢货。”
风吹动雪荔发丝。
她随意地立在乱叶间。
她当然不蠢。很多东西,她能一眼看透。她一眼看透,可她不在乎。
陷阱也罢,不是陷阱也罢。她就是要走这条路,不会为任何人所拦,所改道。
雪荔声音清幽,清幽中甚至带着一抹天真:“你说有银钱。林夜说不可能,是骗我的。我不信你,也不信他。我就来看一看。”
雪荔道:“你果然骗了我。”
而林夜没有骗她。
这里真的没有埋金银啊。
妙娘不可置信:“就这样?”
雪荔想了想:“还有——拦下你们,截杀你们,不让你们和高太守汇合,是林夜雇佣我的最后一个任务。”
妙娘:“你说什么——啊!”
雪荔刹那间拔身而起。
少女手中木簪飞出,她鞋履凌空的同时,木簪刺地,以微乎其微的差距抢在脚下土地上,让那机关发作不得。
而“问雪”拔出,第一道寒光便杀向妙娘。
妙娘疾步后退,木郎迎身伤挡。他的手臂瞬间出血,趔趄后退。他惶然害怕时,见雪荔身子再次后退,重新踩回了那机关上——
一根簪子,当然拦不住机关。
簪子断了尖,回到了雪荔手中。
雪荔撩目:“别慌,只是试一下刀。真杀戮,还没开始。”
众杀手们哆嗦,并气怒。
妙娘:“不愧是雪女,连这机关都拦不住你。不过你走不出这里,我们却行动自如,你要顾着机关,到底不如我们灵便。你说截杀,也未免可笑。”
“就算你是雪女,”妙娘笑盈盈,“可我们这里,有三十人。三十个出自‘秦月夜’的杀手,武功已是顶尖,就算是你,也不得不认真。”
雪荔仍是闷闷不乐的。
她只用那双冰雪一样的眼睛,盯着妙娘:“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废话?”
妙娘一滞:废、废话……
雪荔:“你在等假冬君和你汇合,配合你一起发动这座大型机关吗?那你不用等了,她不会来的——她被林夜拦住了。”
妙娘惊怒:“林夜……你、你们。”
雪荔恹恹道:“嗯,我们联手了。”
她手中“问雪”再一次抬起,她另一只手中把玩的木簪轻轻摇了摇。这是她要出手的预示,妙娘厉喝:“别等窦燕了,摆阵——”
雪荔再次凌身跃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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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酒楼外,江湖人士和明景对峙。
一把银针丢在地上后,江湖人士没人受伤,当即瞧不起这位小娘子:“你一人能拦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