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运用内力,发作得越快……
而粱尘听到后方卫长吟好整以暇的声音:“追杀!射箭——”
明景听到粱尘贴着她后颈笑:“小景,有武器吗?敌人的箭要射来了啊——”
明景哪里在乎他如何称呼,她御马而行冲出敌军包围已经非常艰难,此时他需要什么,她提供什么:“有的,在我腰间……”
少年的手拂过她腰间,马速飞快,她听到后方兵刃与箭弩相抗的声音。她闻到血液越来越浓的声音,而少年的呼吸时轻时重,这一程下山路,敌人怎么也杀不完,他们好像怎么也逃不出去。
她要御马,她没有功夫操纵魔笛。
敌人的箭弩还朝着他们射,追兵好像四面八方,遍布山林。
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明景眼中渗了泪,是因心急。她泠泠地掉着眼泪,眼泪在风中化掉,她唤身后的人:“粱尘,别睡啊,我们很快就逃出去了……”
好久好久,她才听到粱尘的一声“嗯”。
她放下心。
他们离山下越来越近,而山下的打斗声越来越重,明景在刚逃出虎穴的庆幸中,又生了新的惊恐后怕。但她的后怕提到嗓子眼,她忽然找到了方向——“雪荔!”
她激动地指给身后的少年:“粱尘,快看,那是雪荔!是雪荔和西域那个厉害刺客在打……我们有救了,雪荔武功高强,雪荔会保护我们……”
她语无伦次,透着兴奋。
她觉得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没有找到林夜,但是他们在混乱中找到了雪荔。雪荔是那样的显眼——她和白离的打斗,波及了整整一片河,方圆寸土,尘飞雾绕,河流溅崩。两方军马都远离那处战局,都奈何不了那样武功高手的对敌。
雪荔让人觉得这样安全。
即使看上去,雪荔好像奈何不了白离,但是那个白离,也没有杀掉雪荔啊……他们的胶着,便是赢!
明景御马,想朝雪荔奔去。她大声呼喊,张臂求救,洛水畔的雪荔听到了声音,朝他们望来一眼,于是,明景乘着马,更是拼命向雪荔奔去。
雪荔怔忡了一下。
明景不知道她在怔什么,而明景又听到了射向自己的箭只破风声。这一次,箭只擦过她肩头,她肩头渗血,第二只箭射出时,她才听到了身后粱尘折断箭只的声音。
明景不安:“粱尘?”
粱尘笑着应了一声。
粱尘忽然伸手,说:“我们要帮雪荔,战胜白离。”
粱尘:“小景,松开缰绳吧,随便马匹带我们去哪里。白离武功太高了,雪荔如果不赢,便支援不了其他人。打仗打成这样,很明显……是我们的人手不够……你的魔笛,是雪荔的最大助力。”
粱尘:“吹响魔笛,帮助雪荔吧。”
他倏然张臂护住她,将她整个人笼在怀中。这像是一个情人之间密切至极、深入骨髓的拥抱,而粱尘和明景从未有过那样深厚的感情,这个拥抱,足以让少年将娇小的异族公主,完完全全地护在怀中。
粱尘声音变得很低:“而我,会保护你。”
明景的泪水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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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景高声呼唤:“雪荔——”
少女声如裂石,拨云穿雾,战斗中摇晃的雪荔不堪重伤,被白离逼得后退,誓要与白离同归于尽。而她看到山路尽头、遍地血泊中,一匹棕马在战乱中惊惶乱窜,马匹上的少年少女,朝她冲来。
可是他们过不来,她也过不去。
魔笛声婉转悬天,明景催动所有的内力,来作用于白离身上,来辅助雪荔赢下这场战斗。
雪荔看到血泪顺着明景的眼睛流下,而她闭着眼,身子被后方的粱尘护住。可是粱尘、粱尘——
粱尘身上便是箭只、残血,他趴伏在明景后背上,隔着距离,雪荔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空气中流动的气味,对于她这样的高手来说,秘密太少了。
那是“噬心”。
雪荔看到粱尘朝她抬起眼,朝她轻轻“嘘”了一声。
他不愿作为俘虏而死,不愿作为兵人而死。
他是可以死的。
但他要死得堂堂正正。
战乱让马匹受惊,受惊的马匹驮着失去未来的主人,只有魔笛声断续绕梁于天。
雪荔清宁漠然的眼中,陡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戾气。在白离被魔笛影响得失神发呆时,雪荔拔出“问雪”,直刺入白离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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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四面八方,瀑布水轰然猛烈,全都破了冰,化成雪水,蜿蜒而下,朝下方被赶到一处的兵人们砸去。
太阳快要落山了,风吹得骨缝生寒。李微言趴伏在山坡上,身后敌人找到他、杀他前,他看到了丝丝缕缕的血顺着自己的手腕,淹入瀑布中。朝下砸去的混着血的瀑布,让有些兵人发了呆,停在原地,忘了战斗。
这便是南周小公子的血!
这是以性命为代价的血,每一滴血,都在燃烧寿命。
李微言鬓角花白,眼尾生皱,秀气面孔苍老十岁。而他哈哈大笑,目中透红,宛如疯子:“觊觎他国国土而行窃作诡者,百死则罪不除——”
洪涛般的瀑布中带着血水淹没兵人,战争有一瞬骤停,卫长吟发出“不”的痛呼声,粱尘在那凄厉呼声中最后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到了半空中划开弯月长弧形攻势的雪荔,也看到了远山下奔流不住的瀑布,浑然不动的兵人们。
他模糊地想,虽然没有看到林夜,但是好像,他们又可以赢了……
真好。
只是可惜、可惜……梦想行走江湖,跟随公子,行侠仗义,成就名扬天下的伟业,走出陆家对他的庇护。到最后,也没有名扬天下。
粱尘腰下的长生结,在他闭目时,从他怀中脱落。
“姐姐,我是可以为此而死的。”
“我死在外面,也不会回去。”
“我要当那把劈开浊世的剑!”
长生结擦过少年少女的衣袍,被马匹乱踩,坠入了混着尸血的战场尘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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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州城中,陆轻眉正一边吃药,一边低声嘱咐:“从大散关调去的兵马,还有多久可以到洛水,再快一些……”
她手上无力,忽然一抖,手中药碗落地。清脆玉瓷溅湿地衣,一团绣着莲花的氆毯被乌黑药汁染湿,变得像血水一样。
侍女们忙来服侍,陆轻眉俯身捂住心口,腰下玉佩上系的长生结,在她弯腰间坠地,落在那团被染黑的团莲氆毯上。
一阵无言的心悸,裹住陆轻眉心口。
时间一瞬间,变得格外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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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瞬间,变得格外安静。
雪荔的匕首刺入白离眉心,白离挣扎着从魔笛声醒神,即刻意识到情况不妙。他拽住雪荔,指虎割破人肌肤,利齿朝她胸口拍去,目中狠厉之色,显然有同归于尽之意。
雪荔退也不退,到此关头,比的不过是运气。看是她的刀先杀掉白离,还是白离的刀先杀死她。
血液从肌肤中深渗出,雪荔唇下渗血,心脏被击得震痛。但魔笛声再次夺去白离的神智,白离击杀雪荔的动作变缓,趁此关头,雪荔的匕首,终于在刺中人眉心后,又抹了身下青年的脖子。
她跌撞着站起,白离最后的力气朝上挣开,胡乱地抓向她。她没有再被敌人的强弩之末伤到,但是白离扯了她怀中什么东西,朝下拽去。
“啪嗒——”
那什么东西被拽了下去,从死去的白离手中挣脱,溅在地上,碎裂开来。
雪荔喘着气,认出那是他们从凤翔出行前,林夜给她的、据说是他娘的传家宝、要给未来儿媳的礼物。雪荔伸手去抓,没有挡住玉坠的碎掉,而跟着玉坠落地的荷包绳索松开,里面的东西飞了出来。
雪荔怔立原地。
那是一张纸条,写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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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变得格外安静,宣明帝大吼着“朕死了,世家也不会得逞。”
张秉这样的文人杀人,实在吃力。而有旁边的叶郡主相助,这两个文弱之人,才勉力将剑刺入宣明帝的心腹。
满宫火烧,战斗惨烈。
张秉喘着气,盯着那死不瞑目的皇帝:“不劳陛下费心——”
旁边与他一同行事的叶流疏脸白如纸,毫无血色。她惶然着朝后退,冷汗淋淋,周身渐冷,意识到自己参与了怎样疯狂的行动。
而张秉回头,抓着她的手,拽着剑奔向满宫的火烧与杀戮:“都停下来,陛下已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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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变得格外安静,“白骨伞”和林夜的剑一左一右,将宋挽风刺中。
林夜的剑要送宋挽风最后一程,“白骨伞”先行,割破了宋挽风的咽喉。宋挽风眼眸通红,似含着泪,似不甘心。他摇摇欲晃,浑身是血地倒下去,他最后看着的,是玉龙。
实在好冷。
风雪逼人。
这场风雪淹没他,实在是、实在是……
宋挽风喃声,向前努力伸手:“师父……”
他怆然倒地,林夜望着他,手中剑慢慢握紧。忽然,林夜旋身而动,朝身后出鞘。他的剑锋与身后的“白骨剑”相对,他的攻击和身后玉龙的攻击同时到来。
黄昏将近,天色又暗了。
洛水的风裹着血味,凝在林夜和玉龙之间。
玉龙缓声:“原来小将军从来没有真正相信我。”
林夜缓声:“倘若我真的相信楼主,此时便是楼主手中亡魂了。”
林夜微笑:“为了南北周一统,为了居心叵测人尽亡于今夜,为了不管是多久以前的仇恨都被血掩埋——在下在今夜,必杀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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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畔的水与风,都格外冰凉。
雪荔盯着荷包中掉出来的纸条,她没有去捡,任由纸条被风吹飞。纸条寥寥数语,让她想到那个抓耳挠腮、想着该如何与她说话的少年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