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当春记,那堪长相离。些情困我身,事逝望东西。假思哀假意,的卢逆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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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夜和玉龙相对,微微笑:“楼主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宋挽风想要楼主活,但楼主要的,是所有人都死在今日。楼主要所有人亡,不光是北周、南周,还包括霍丘人……我曾一度不解楼主到底要做什么,但是在楼主去凤翔找我合作的时候,我便猜到了。”
玉龙静静看他:“小将军,你实在聪明。”
林夜苦笑:“我也不想这般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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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畔,混战间,雪荔看着字条。
她文墨不通,不懂诗词寓意,想来林夜同她一样。她可以想到林夜写这张纸条时痛苦烦恼、长吁短叹的模样,而寒夜降临、冰水潺潺时,雪荔也读到了纸条上每句话的首句,拼出来的一句话——
“雪,那些是假的。”
倘若他要为她而死,哪些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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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夜道:“楼主没有心,又太会伤人心。你根本不是要‘杀风’,只是对付风师的话,你不必把我和雪荔用合作的方式,都骗来洛阳。你将我哄来,要对付的,本就包括我,包括南周。你是要杀所有人,要所有人为曾经的凤翔城陪葬。小姑姑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让阿雪对上楼主摧毁一切的阴谋,只好我自己来了。我啊,第一次欺骗了阿雪,我是很痛苦的……”
玉龙:“我看不出你痛苦。”
林夜笑一下,慢悠悠:“那也不能哭给你看啊。”
他目中渐渐厉起,提剑冷声:“楼主这样的人物,我自然全力以赴。”
玉龙:“多亏小将军的心头血,我的功力,已经恢复至我的巅峰时期。此时雪荔对上我,都未必有胜算,何况是如今的小将军……”
林夜轻声:“可是,我也有南周小公子的心头血啊。”
玉龙阻拦不及,毕竟没有人能拦住当事者自己对自己身体做出的安排。
她看到林夜伸手在他胸口点了几下,她看到那少年脸色苍白,又在一瞬间气血渐足,整个人从颓废无力的状态,一点点“活”了过来。
林夜的目光幽亮,气势倏变,他从一个人,开始变成另一个人。
林夜手中的剑,重新提起。
林夜看着夕阳落向地平线,感受着体内燃烧起来的内力。太长时间了,他太久没有回到自己的巅峰时期,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曾有体力如此充沛、内力如此磅礴的时候。
将军是可以死的。
将军只能死在独属于自己的战场上。
林夜道:“南周小公子的最后一滴血,我可以自己用……我愿以性命为代价,不惜一切,阻拦楼主摧毁大周——”
第126章 杀人用计皆如意,比不……
癸未年十月最后一日,我弄丢了日志,也弄丢了阿夜。
——《雪荔日志(后补)》
雪荔站在茫茫洛水畔,朝自己身后望去。
有一瞬,她明白了所有;有一瞬,她好像依然不明白。
白离的尸体在她脚边渐渐僵硬,她喘着气周身发麻,立在这个死去的最大威胁者身边,一时间感到迷惘。可她连迷惘的时间也没有,魔笛声断断续续,明景血泪不住,粱尘已然死去,孔老六等人孤木难支,李微言也生死未卜……
他们需要她。
他们都是朋友,她的朋友们不应该有如此潦草结局。
雪荔大脑空白着,反身便冲入战场中,用自己的武力,去为他们劈开一条生路。她也许心中有自己真正的渴望,但在这样惨烈的生死面前,她的渴望不值一提。
武功极高者,在这场杀伐中,便是一大利器。
原本霍丘军都要冲出这里了,因为雪荔的援助,重回胶着战局。而随着时间推移,霍丘军那边生了异动——
“王子好像死了。”
“四大刺客中的‘白虎’,被那个怪物杀死了……”
惊疑、害怕、畏惧,蚕食着敌人。振奋、安心、勉力,则是这一方的战歌。
夜色好黑,越是黑,天上星子越是闪烁。而不知杀了多少人,又到了什么时候,周围好像发生了些骚动,变化细微。雪荔全不关注,她只是麻木地不断举刀——
“雪荔!”少女手中武器再一次举起时,她的手腕被身后冲来的一股大力扯住。
雪荔被扯回去,看到了阿曾。
阿曾走了好久,如今终于回归。他不光回归,还带来了调遣的兵马。这些兵马虽不多,但有阿曾这个将才率领,足够撑到大散关下的南周军赶到。
今夜,凤翔关门开,他们这些军中人可以出入,阿曾便知道,定是张家那位与他们合作的郎君张秉出了力,放南周的兵马入北周了。
只要撑住最后一段时期,他们便可以赢。
阿曾拽着雪荔手臂:“我回来了,这里的战局交给我。你可以歇一会儿,他们说,你一直没有停下来。你的情绪不对劲,雪荔,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什么事?
雪荔其实也不是很明白。
她怔怔看阿曾半晌,忽然问:“我没有找到阿夜。我杀了许多许多敌人,也没有见到阿夜……阿夜是不是不在这里?”
在此之前,雪荔没有问过任何人。而今雪荔仰着脸问,她脸颊玉白,睫上沾血,又清静又迷惘的模样,让阿曾心头一颤。
阿曾垂下眼,躲开她目光。
雪荔便出一下神,她不问了,她转身继续投入杀戮场。
但是阿曾再一次拽住她手臂,他盯着她半天,忽然下定决心:“他在洛阳行宫。”
雪荔一怔,抿起唇。
她忽然语气急促:“杨大哥,我……”
阿曾打断:“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去吧。我来时的马留给你……宝驹日行千里,祝你能找到他。”
思绪总是凌乱的雪荔朝他点头,也许旁人已经察觉她的心事,但她自己未必明白。她凭着一腔本能行事,她转身运用轻功朝战局外飞奔,去找阿曾带回来的马匹。
雪荔听到后方阿曾的吼声:“放火,烧他们——”
卫长吟那一方,得到白离的死亡,卫长吟怔立许久,脸色渐渐惨淡。阿曾再回来,敌人得到了助力,卫长吟心头已乱。白离、白离……白离真的死了吗?
他一瞬心中浮起深刻的仇恨,恨不得杀光这些敌人!
他一瞬又挫败,心想难道自己真的会输给林夜?自己布局多年,功亏一篑……林夜该死,照夜将军早就应该死了啊?
如今怎么办?为何洛阳行宫没有消息传出,为何宣明帝那一边如同死了一般安静,洛阳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卫长吟心神已乱,小声和身边人吩咐:“准备逃命……”
身边人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位大将军,不解只是死了一个白离,难道他们的大计就要败北吗?他们正要争辩,天地间猝然燃起大火,迎着风,猎猎朝他们的方向烧来。
将士们这才醒神:“他们援军到了……”
卫长吟痛恨敌人,也痛恨自己身边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手下。他最好用的人是白离,可是白离……卫长吟心想,当初就不应该听白离的,不应该相信玉龙。
兵人之首无法为他所用,就应该去死。可是如今白离已死,世间还有何人能奈何雪荔?玉龙吗?
卫长吟站在山巅,猎猎罡风让他生出无力回天感。挫败感纠缠他,让他自我怀疑,身边废物们吵个不停,卫长吟想:我战胜不了照夜将军,难道连照夜将军请来的援兵都赢不了吗?
卫长吟下令:“放火!在下风把火烧起来……和他们的火对着烧,烧出一圈隔离带……儿郎们,绝不能退!”
隔着山头,一上一下,山头上将袍染血的卫长吟,和下方满鬓寒霜的阿曾目光对视。
火借风势熊熊燃烧,平原河流四方浓烟滚滚,寒风下,重伤的士兵哀号阵阵。灼灼火烧与寒夜星灿下,谁也看不清谁。但他们之间隔着的生死仇恨,皆让他们一往直前——
卫长吟想着白离,想着一百二十年前的仇恨:“杀光他们!”
阿曾想着凤翔城下埋着的白骨,想着白骨所化的兵人,眼眸赤红:“弟兄们,我今日,必报你们的仇——”
黑鸦般的队伍悍不畏死,在夜幕下朝对方涌入,宛如黑沙入海,溅出一片又一片的血色。背对着他们,雪荔翻身上马,跃入黑暗中。
李微言被人搀扶着,从高山上下来。正好有一个侍卫找到他:“世子,我们捡到了这个……”
林夜留给雪荔的字条,那张雪荔任由它飘飞上空的字条,落入了李微言手中——
【雪落当春记,那堪长相离。些情困我身,事逝望东西。假思哀假意,的卢逆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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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那些是假的。”
宝驹长啸,夜奔数里。雪荔伏在马背上,被浓夜中的血腥味包围,她想,哪些是假的呢?
凤翔城中,就是假的吧?
林夜怎么可能知道她的生辰是哪一日。她当日赶到贫民窟的时候,林夜表情不对,雪荔便猜到小姑姑出事了。很有可能是死了。雪荔当时没有问,因为她不知如何面对。
她此生,亲情缘薄。
在得知玉龙和宋挽风的真面目前,她总以为自己得到过一些“爱”。但在大散关下,雪荔便不确定了。而到凤翔城,雪荔便觉得,也许自己不是亲情缘薄,而是自己没有亲情缘。
她在小姑姑讲述的故事中,分明猜到了自己到底是谁。
可是那天夜里,雪飘入窗,病榻上的女人畏惧又渴望的眼神望着她,女人伸出手停在半空中……雪荔垂着眼,始终没有接,没有回应。
她不知道怎么应对。
她不难过,不感动,不伤心,脑海中只有一种被雪覆盖一般的空茫感。
雪荔的生辰,分明是玉龙捡到她、收养她的那一日。如果林夜知道那日是她生辰,那么便代表,林夜当日,很可能已经见过玉龙了。
她不奢求世上对她的善意。倘若恨是谎言,那么爱也是谎言。倘若伤害是谎言,那么养育也是谎言。倘若不死不休是谎言,那么相亲相爱也是谎言……倘若“倘若”是真的,那她不奢求世上的善意。
她明明已经不奢求,如今却看着这恶意,快要摧毁一切。
玉龙师父一定和林夜达成了些危险协议,林夜一定是觉得有问题,林夜才自己一个人去。
正如她没有来得及告诉林夜“杀风”的信号,林夜也没有告知她关于玉龙的一切。
他们之间,只剩下临出行前,天光熹微,少年与她并肩坐在台阶上,郑重地将玉坠挂在她脖颈上。
那玉坠……也碎了。
“驾——”雪荔声音微沙。
“驾——!”
马儿马儿,再快一些。马儿马儿,带我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