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亲手养大的孩子,她不至于连孩子的品性都判断错误。如果宋挽风护住她的心脉,只要她“假死”,那日后,宋挽风必然会用小公子的血来“复活”玉龙。
玉龙撑着石壁,慢慢起身,趔趄而行。
宋挽风动手后便不知去了哪里,她体内“噬心”毒侵体。她若中途未醒,也许能等到宋挽风复活她。可她提前醒来,她总要做一些安排。
她不知宋挽风到底要做什么,可她得想法子护住雪荔。
宋挽风不惜对她动手,便一定会对雪荔下手,她得想办法,让雪荔逃,让雪荔不被宋挽风骗到——雪荔自幼和宋挽风同吃同住,宋挽风是雪荔最信任的人之一,雪荔如今又生如死人,毫无生志。这样的雪荔,如果宋挽风要对付她,要喂她最后一味药,将她炼制成“兵人之首”,也许雪荔不会拒绝。
不知人情世故的雪荔,要如何面对这场针对她的阴谋呢?
而将雪荔拉入此局的玉龙,又如何保护那个并不在意死亡的少女呢?
玉龙想到的,是“间离”——
她在自己体内留下了“无心诀”的痕迹,要让杀手楼怀疑雪荔是凶手,要让杀手楼追杀雪荔。如果整个杀手楼都看到了“玉龙”的尸体,看到了“无心诀”的痕迹,那么雪荔必被通缉。
被通缉的雪荔,自然和宋挽风离心。
玉龙还想提醒些什么。
她给春君留了讯号,也杀了一个关押牢中的罪女,在对方发间留了些记号。她希望有人能就尸体开始调查,而如果没有,也没什么。
霍丘国的“兵人计划”一定要执行下去。
但是,玉龙要雪荔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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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弑师”,从一开始,便不是“嫁祸”,而是“保护”。
那逐人出师门,从一开始便不是失望,而是“怜惜”。
凡尘海海,浮生若河。此河湍流淹没人生,当少女惶然踏上逃亡路的时候,生亦无欢,死亦无哀。
若是日日守着一片雪降落,等着一片雪融化,当那片雪落下之时,便会听到有人为她而发出一声叹息,为她而撤回的一步棋。
【我可不可以既恨着你,又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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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天亮后,雪荔的马到了贫民窟,她翻身下马,急急奔向小姑姑的破屋子。
她还没有见到人,便先看到了立在巷中的林夜。
天光熹微,雪地无垠,林夜孤零零地立在雪地中,净白的面容微微低着,似在发着呆。
他听到脚步声,朝雪荔望来。
他眼中的神色,让雪荔看不懂。而雪荔在这种看不懂的神色中,心脏一点点沉下。她轻声:“小姑姑……”
阿夜,你为何不在房中,出现在此?
阿夜,你可知我破解了那女尸发顶的记号,我们是否商议下背后的涵义?
阿夜,你站住这里,里面的小姑姑……我的生母……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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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麻麻的攻势围绕着粱尘。
慌不择路的逃窜让明景步伐跌撞。
洛水林中的战斗胜负毫无争议,那少年遍体鳞伤。被敌人们包围之际,一只长箭划破长空,白离手中之箭,朝粱尘射去。
那箭刺破长空之时,明景终于找到了有些人气的山下村子,她急急将信号写在纸条中。在继续逃亡前,她顶着被发现的可能,朝空中射出了一只传递消息的箭只。
离凤翔越来越远,休憩之时,玉龙和春君看到从山中打猎归来的猎人,猎人背上箩筐中猎物寥寥无几,只箭上的血,让玉龙意识到冬日已然到来。
凛冬已至,强者活,弱者死。
“楼主。”春君骑在棕马上,他在此时上前一步。
春君缓缓说:“楼主,有一件事,很重要。楼主告诉林小公子,你给我留了讯号,所以我才会提防风师,背着风师救你……但是,其实,我没有收到过楼主的讯号。”
玉龙怔然看他。
没有收到讯号,不算奇怪。因宋挽风必然会回来检查玉龙居所,玉龙留下的讯号被抹掉,是正常的。但春君此时说这样的话,分明是说——
他与玉龙、宋挽风,都不是一路人。
他心甘情愿救楼主,并非受到楼主的要求。他自然,也不会因为楼主,而任由驱使。
玉龙:“你是为了什么……”
话没说下去,二人双双抬头,仓皇间听到鼓声,看到狼烟。
狼烟起,战事生。
二人对视一眼,御马速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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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在天边点燃,来自洛水的方向。
站在贫民窟巷中的雪荔和林夜,抬头看到半空中传递消息的箭只。
这一枚箭划破高空,破除雪光,与狼烟来自不同的势力,却传递着相似的讯号——
洛水林畔,兵人西行。西域公主叛敌,霍丘国以“捉拿罪人”之名,挥师西行,战向凤翔。
北周、霍丘、南周三国之间边界处,战事以猝不及防之速、荒唐又可笑的理由,超乎所有人的计划与预料,火速席卷方圆寸土。
第122章 “我不喜欢,”雪荔摇……
战事一触即发。
这是一场发生在北周,名义上却与北周无关的战事。战事的双方,是南周和亲团和在北周避难的霍丘军——霍丘人丢失了一个西域公主,据说,这位西域公主背叛他们,投靠南周和亲团。
霍丘人要南周和亲团交出公主,为了逼人交人,霍丘军直接出兵行向凤翔。
一路上,兵人过境,生不足一。
北周皇帝震怒,其震怒的表现是——严词谴责,写书谴责。
北周太后生辰宴便在近日,宣明帝坐镇洛阳行宫,只候南周小公子。如今小公子还未到洛阳,霍丘军为何南下?
而实际上,据明景发来的箭只上的消息称,宣明帝有借兵给霍丘军。卫长吟的临时军队行动,非其本意,乃是宣明帝逼迫。
消息传递到凤翔的第一时间,林夜和雪荔再顾不上二人恩怨,雪荔甚至没有时间回头看贫民窟中的小姑姑一眼。
雪荔一言不发,拉起林夜上马。
二人同乘一骑,前往和亲团所在府邸。雪荔没来得及告诉林夜自己得知的“杀风”记号,林夜也没来得及告诉雪荔“小姑姑的身死”“玉龙的来而复走”。
只在离开长巷的时候,雪荔回头看了身后的贫民窟一眼。
她想,等日后再回来探望吧。
而和亲团所在府邸,反应极快。
在林夜和雪荔到来之前,和亲团由阿曾做主,和凤翔城中官兵作战。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和亲团以风卷残云之速,不光拿下了北周派来的接待使,还控制了凤翔如今的太守。
那太守如今不过是个点卯人士,苦哈哈地看着和亲团,不知所措。
而阿曾发难的对象,显然是分明知道些什么的接待使——“我等深入北周,敌军向凤翔出兵,宣明帝这是何意?”
被五花大绑的接待使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他被绑在长椅上,被和亲团的人绑在府中,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转。这位接待使面色不好,回话支支吾吾,却狡猾得很:“这和我们无关啊,这是霍丘军和你们……”
闯入府邸的孔老六领着江湖人正好赶到,闻言脸色难看,孔老六嚷道:“接待使的意思,是说那个霍丘军,真的和你们朝廷联手了?”
“绝不可能!”接待使信誓旦旦,“我国陛下心向你们,绝不会和蛮夷合作。江湖谣言都是污蔑,诸君都是志高之辈,绝不可轻信。”
阿曾盯着这接待使,满心疲惫失望,已懒得多说什么。
他背身走到长桌前,打开地舆图,琢磨如今军情。
而窦燕那些江湖人对军政的敏锐远弱于阿曾,他们还围着接待使,不可置信:“但是霍丘军一路西行,如蝗虫过境,你们境中百姓如何,你们陛下也不管了?如果我们没有拿下凤翔……”
“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拿下凤翔,之后的战事,便提也不用提了,”少年声音温淡,从外步入,毫无笑音,“多亏明景他们提前传来的消息。”
屋中人惊喜回头:“小公子,雪荔……”
总是言笑晏晏的林夜,这一次却没有笑。
雪荔和他站在一起,二人风尘仆仆,少年面上无血色,少女纤薄寂静,只有眼神平静。
诸人都料到如今局面不好。
林夜抹把脸:“先看军事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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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争,打得人措手不及。
林夜提前布置了很多,但因为战事起得太突然,他的许多布置手段,都来不及发挥作用。而这显然也是卫长吟的聪慧之处——打的就是这个“措手不及”。
林夜和阿曾在前方,一起看军事沙盘。
窦燕和雪荔站在后方,窦燕悄悄打量雪荔,欲言又止。
他们听到林夜的声音:“敌军突起,管和亲团要人。显然这只是借口,但我们一定要救明景和粱尘他们。我们如今的难处,是凤翔非南周之地,我们只能勉力调用如今凤翔军,更多的军队,宣明帝一定会严防死守。南周的兵,如果陆娘子反应快的话,可通过大散关进入凤翔,协助我们。但这亦需要时间……在援兵到来前,我们得撑住这段时间。而显然,这段时间才是卫长吟要的作战时间。”
孔老六焦躁:“我们走江湖的,可以尝试和江湖人联络……但是这么短时间,他们未必信我们。而且这里是北周地盘,只要皇帝不出事,江湖人一般不愿意扯入战事……”
雪荔轻声:“如果作战者,有‘秦月夜’呢?敌军中有风师,带领‘秦月夜’帮一百二十年前的仇人霍丘,北周江湖人,仍会旁观?”
众人怔住。
孔老六定定看着她:“如果是这样……可以一试,可是风师、风师……”
他是你师兄,你在“弑师”之后,也要背负“杀师兄”的罪名么?
这样的话,孔老六这样的粗人,面对少女孤寂的眼神,也说不出口。而少女别过了头,她看上去在发呆。
林夜:“所以,得兵行险招。霍丘国西行,宣明帝却还在洛阳行宫。如果我能绕到敌后,深入敌军刺入皇宫,挟持宣明帝就好了。我们都知道,宣明帝和卫长吟,必定有合作……”
“不行,”雪荔声音静静的,她目光仍是涣散的,捉摸不定的飘落到沙盘图上,“这是陷阱。宣明帝坐镇洛阳行宫,大张旗鼓地宣传,一定在等鱼上钩。他想钓的鱼,只有‘照夜将军’。你不能去。”
林夜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