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诧异看雪荔。
平日里,雪荔很少开口。
而今日,雪荔已经反驳了他们两次。
林夜便笑一下,故作轻松地耸肩叉腰:“这么简单的计策,我当然也想到了嘛。阿雪放心,我不会去的。我如今身娇体弱,我可折腾不起。我有别的计划。”
他朝众人眨眼:“我有和北周的关内第一家张家人联系,北周宰相的儿子,张秉张郎君,是我的朋友。他若发动宫变,软禁宣明帝,霍丘军那边后备不足,便会受影响。”
众人惊:张秉张郎君,何时就是“你朋友”了?
然而林小公子这么趾高气扬地说出来,大家便放下了心。
阿曾又说道:“我也认识一些部将,我去联络这些人,让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忙守卫凤翔,抵御敌军。这样,也许仍能撑一些时间。”
阿曾淡淡笑一下:“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过一些朋友的。”
林夜望他一眼。
阿曾朝他点头。
林夜便笑:“好,看起来我们的局势没那么糟糕……”
窦燕:“还有兵人。我们最大的威胁,是不生不死的兵人。这么多兵人,当初在大散关下,如果不是魔笛声起,雪荔晕倒,卫长吟撤军……那时候我们的情况真的难说。
“如今是一个更大型的‘大散关之战’。卫长吟放出所有兵人的话,我们真的撑不住。”
孔老六点头,想到当日战局,仍心有余悸。
阿曾:“得想办法,解决这些兵人。如果可以让他们不受操控就好了,哪怕只是什么也不做呢……”
林夜笑:“干嘛这么哭丧着脸?你们忘了,我可是南周小公子啊!”
一屋子布满了各类人士,包括被捆绑的北周接待使,目光都落在了林夜小郎君身上。
那小郎君在一屋子灰扑扑的男儿郎中,穿着最为鲜亮的衣着,他仰着头得意洋洋地说话时,金光灿灿,耀人眼目:“我的血,可是世间最奇异的补药了。我的血说不定可以让这些兵人停下来……”
众人恍然,心想他们竟然忘了这个了。
只有一直跟着林小将军的暗卫们忧心看小郎君,欲言又止:照夜将军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公子,照夜将军的血能救人这事,必然是有什么缘故。但这缘故,可以让小郎君一直救人,而没有后顾之忧吗?小郎君的身体……
“不行。”阖屋沉寂,他们再次听到了雪荔清晰的声音。
今日的雪荔,好像一直在否定他们。
隔着人海茫茫,雪荔和林夜的目光对视。她再一次重复:“不行。”
林夜静静地看着他。
众人惊疑地看着他们。
只有雪荔知道,林夜的血只能用三次。如今他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他绝对撑不住在短时间内第三次取血。何况,数量庞大的兵人,绝不是一滴血就能帮他们脱离控制,他们需要大量的血,极多的血……
林夜绝对撑不住。
所以——“不行。”
众人迟钝地左看看、右看看,也有人想到了林夜短期内取血两次,会不会身体负担太重。便有窦燕和孔老六这样的人打哈哈:“我们再想想办法,明景小娘子的魔笛,不是很有用吗?不过明景小娘子如今身在何处……”
林夜唇张起,他笑一下,想说什么。而在他开口前,一道声音从屋外入场:“南周小公子取一点血,这是可行的。”
众人仓皇抬头,看到李微言从屋外步入。
这位矜贵的、毛病多的小世子,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压根没有参与其中。只在此时,这位小世子到了用膳时间,府中无人做饭,他才黑着脸来找人,在屋外听了一嘴。
李微言朝雪荔扬起脸,眨一下眼:“南周小公子的血,是可以取的。”
雪荔睫毛轻轻颤一下。
迟钝的她,不足以听出李微言的言外之意。聪慧的她,却足以意会李微言的言外之意——
如今这个屋中,只有雪荔和林夜知道,李微言才是真正的南周小公子。
李微言是说,他愿意给血。
私下里,李微言懒洋洋道:“取一些血,对我没什么影响。反正我的存在,不就是这个目的吗?我的条件是,我不当那个‘傀儡皇帝’。如果林小将军可以让陆家收回他们那个想法,我就愿意取血。”
林夜盯着李微言。
“药人”乃是人为所制,李微言的血之所以珍贵,是他的母系一族,世世代代都在试药,都被关在玄武湖畔生不如死。多少代人的牺牲,成就了李微言的血脉异常。然而,如此没有坏处吗?
这样的血,真的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李微言这样偏激的人,又真的愿意为兵人们牺牲?
雪荔道:“我和小世子私下聊一聊。”
李微言笑眯眯:“倘若你感动得以身相许,我也不介意换个条件,答应你。”
雪荔:“我不感动。兵人的存在不是我造成的,世人的安危与和平不是我引起的。我只关心阿夜的安危。”
一旁的林夜似在走神,他甚至没听到李微言的“以身相许”。到雪荔开口,他才回神,朝雪荔弯眸:“好哇,你去和小世子聊一聊。窦燕,我也有话和你聊。”
在旁看戏的窦燕:“啊?我?”
林夜肯定地点头。
窦燕匪夷所思又心事重重地跟上林夜,长廊尽头,背过身,雪荔和李微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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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曾戴上蓑笠骑上骏马,前去找昔日故人调兵。孔老六联络江湖人,一同抵御霍丘军。林夜在给陆轻眉送了消息,又试图联络明景和粱尘后,准备带着他们剩下的所有人,和李微言一同迎战那日行千里兵的霍丘军。
雪荔将与林夜、李微言同行。
他们的计划,是利用冰封的洛水,试图解除兵人的困境,缓解己方战力上的压力。
而雪荔的计划是:“我来对付白离。”
对雪荔来说,霍丘军最大的威胁,只有一个“白离”。没有人问,如果风师也在的话,她怎么办。
众人在黎明前告别,各自反身入巷,各行其事。
在雪荔出府邸前,她看到林夜在府门前,仰望着清晨巷中的霜雾,他坐在台阶上发呆。
雪荔在他身后站好久,他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雪荔上前,与他一道坐在台阶上,他才如梦惊醒般,扭头看她。
这一幕天明,很像之前她从南宫山回来,他坐在府邸内院的台阶上等候她。树影檐光,廊上落雪,置身其中,不觉冰寒,只觉温馨。
雪荔并未感受到多少温馨,她只是在天亮之前、出发之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
雪荔轻声:“阿夜,不要用第三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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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廊下,林夜愣一下,笑:“什么嘛?我没说我要用啊。再说,我即便用,也要用在你身上。旁人不值得我用。”
雪荔摇头。
她没有去贫民窟看小姑姑,没有时间去收整自己的心情,整理旧事对她的影响。而且她如此迟钝,她也整理不来。她只整理她能弄的明白的——“我也不要你将心头血用在我身上。”
林夜半晌道:“你不想拥有真正的感情,不想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了?”
雪荔:“我不想要感情了。而天下第一,是师父和宋挽风要的,不是我要的。”
林夜静看她,忽然凑过来,在她脸上轻轻亲一下。雪荔转脸看他,他后退,笑吟吟:“你不想要感情了?我不信,你没有见识过,才觉得不想要。你如今已经窥得其间一角,难道你还真的不想要?”
雪荔掀起长睫,眸如冰水。
坐在廊下阶头的林夜本在笑,却在她冰雪般的眼神下,笑容静了下去。他垂下脸,又凑过来,他再一次的,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他的吻,落在她唇上。
雪荔的肩膀,轻轻瑟缩一下。
林夜拥上前。
唇间由冰凉变得温热,气息交缠并不热烈,而且温情款款。他颤颤的,柔柔的,好像不是想与她亲吻,而只是想贴近她。他想要靠近,又怕伤害,于是在她贴近时,他又朝后退了退。
雪荔喃喃:“感情……这是什么样的感情?”
林夜的呼吸落在她唇角,他仍在笑。她抬眼睛,他并未如往日那般脸红得那样快,而是几分苍白羸弱。但雪荔细看之时,他又躲了过去。
林夜半真半假道:“这是,让你快离开的感情。”
“我不离开,”雪荔很认真,“我要复仇,我不走。”
林夜的眼睛,悲伤又温柔,喃喃道:“傻阿雪。”
林夜的气息拂过她脸颊,小声道:“你别这样看我呀……人来人往,我会忍不住的。我可是威风凛凛的小将军,我不能丢脸。”
雪荔:“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
林夜拥着她肩膀,抬头转移话题:“阿雪,你看,这像不像下雪?”
雪荔抬头看天。
她认真去看天上的晨雾,哪里像雪。而她再次听到旁边台阶上少年的一声笑,他气息拂在她颊上,她也被晕得烫了起来,有点儿无措。
他喃喃:“做将军真麻烦啊。”
“什么?”雪荔回头。
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了她脖颈,挂在她脖间。
雪荔眨眼,看到少年贴额而来,将一枚荷包挂在了她脖子上,荷包旁是一枚玉坠,凉凉地让她肌肤生了一层细薄战栗感。
林夜见她要低头看,郑重其事:“别看,这是我娘传给儿媳妇的传家宝,看了就要给我做媳妇的。”
雪荔握住荷包的手一顿,抬头看他。
他笑起来,贴着她额头,蹭了蹭她,笑眯眯抱怨:“真讨厌,昨日是你生辰,我都没来得及给你过生辰,这就又要上战场了。哎呀,真惨。”
雪荔睫毛微跳:他怎知昨日是她生辰?
是……小姑姑说的?
可小姑姑又怎么知道?
师父以她被捡到的日子当她生辰,小姑姑丢孩子的日子,二者难道是同一天吗?小姑姑和师父之间的恩怨……
雪荔抿唇,珍重地握紧荷包与玉坠。雪荔思考时,林夜嘱咐她:“别看哦,千万别看。”
雪荔:“那什么时候可以看?”
林夜眸子微瞠,望着她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