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回身,冷眼看着这些明白不自在的将领们。他嗤道:“照夜将军就算活着,今年也不过弱冠之龄。你们一个个,岁数最少都是他的一轮。他还没怕,你们怕什么?都给我打起精神。”
卫长吟看向对面山头,看向那边悬起来的旌旗。
他想通了很多蹊跷,想通了对方的某些刻意隐瞒。他开始了然,原来从很久以前,林夜就在防着他们,在等今日这一战了。而今日这一战——
卫长吟淡声:“也好。先前听闻照夜将军陨于战场,我也几多遗憾。若能有幸和照夜将军一战,这天下第一将军的名号,我虽不屑,却也愿意收于囊中。
“照夜将军活着又如何?不过是敌军多了一个人,而我一样赢下这一局。
“将不在勇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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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不在勇而在谋。”
林夜戴着狻猊面具,立在山巅,自高处将双方胶着的战局一览无余。在他身后,恭然立着性情急躁的陈将军、以及急急来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活着的赵将军。
在光义帝身死那一夜,在陈将军听谣言而闯行宫、被阿曾所拦那一夜,林夜便让阿曾出面,和陈将军定下了今日的计划。
战场胜负,多面布局,方得胜局。
隔着面具,少年郎君的声音冷淡漠然,与平日他们听惯了的小公子的嬉笑不同,却又与他们常年听到的声调全然一样,让人安心。
这位少年将军站在他们最前方,鹤氅白羽翩然翻袖:“陈听,赵铭隐,我昔日就教过你们,一味在战场上莽撞冲动,多死几个人,赢下战争,并不算光彩。赢得漂亮的前提是,我们死的人最少,而这需要布局。”
日头完全升了起来,灼光驱逐幽谷间的雾岚。
山岗另一头的中年异族将军窥视的时候,林夜的目光,也穿越山岚,落到对方身上。
林夜轻声:“卫将军这步局,已经布了许久。如今,该让他看看我布下的局了——
“儿郎们,听我号令,即刻入阵!”
第100章 川蜀军几大将领先……
川蜀军几大将领先后出事,而光义帝身死,战事仓促起。孔将军身死疑团,背后真相,可能导致朝廷的严查。流言四起,将士人心惶惶。军心不在,如何拦下霍丘军?
答案只需一个——照夜将军的回归。
卫长吟眼睁睁看着,对方军队的混乱,在那位少年将军的回归后,军心收拢,上下成一。可见照夜将军对川蜀军非同寻常的意义与掌控,时隔整整半年,这种影响都未曾散去。
卫长吟思忖:照夜将军为何活着,又为何化身南周的小公子?北周宣明帝和南周光义帝明明想要照夜将军死,如今这位将军的回归,应当是光义帝有别的心思。
然而无论是何心思,南周那位皇帝也死了。自己这步局布置多年,而林照夜的布置又是多久?
两军对峙,亦是两方将帅的对峙。想打赢一场战争,得猜中对方的心思。卫长吟便在猜:川蜀军即使因照夜的回归,而军心回归。但战事仓促,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都未达顶峰,照夜会怎样做,来扭转败局?
林夜那边,他的回归既让身边人振奋,也让身边人充满疑虑。
尤其是亲自领林夜回归的陈将军,颇为自得,恨不得和身边所有人吹嘘:是我慧眼识珠,最先认出大将军的。
当日暴雨日,关于照夜将军被叛徒害死的流言不胫而走,陈将军怒气冲冲逼近行宫,想要找光义帝要个答案。阿曾和林夜互相配合,稳住陈将军。而林夜的回归,自那时,便在陈将军那一方定下了议程。
整整一个月,陈将军守着这方秘密,终于收到了云开月明之日。
陈将军和困惑的赵将军说:“那天,就是我威武神勇……”
林夜:“陈听,你带三千骑兵,快马行夜,偷袭凤翔城。”
陈将军:“啊?!”
三千骑兵?凤翔?凤翔不是北周之地吗?他们如今和北周议和,怎么过河攻北周城池?不怕宣明帝出兵?
林夜立在山巅,目光幽望着崇山峻岭之外看不见的城池之地:“听令。”
林照夜和林夜不同,林夜细致温和,照夜冷漠强硬。照夜在战场上的命令不和人多解释,他只需要部下听话。此举容易刚愎自用,昔日孔将军多加劝阻,照夜也不加悔改……如今想来,孔将军的背叛,也应是聚沙成塔吧。
林夜眸子在晨光下轻轻一眨,不再想故人了。
他要赵将军拿出舆图,召集将领们布置战术。他先将战旗插向凤翔的方向,食指中指捏着那枚战旗,中途,在战旗要落到凤翔城上时,林夜手指又朝后退。
营中军士们惊疑。
帐外急报来临:“报将军,金州发来军粮,下午时便能到达。”
众将惊喜:“太好了……”
这场战事突然,朝堂态度模糊,如此时机的军粮,正说明朝廷的支持。想来应是陆相等朝廷众臣到达金州,要支持川蜀军打这场战。
林夜自不如部下那般天真。
但“军粮”消息配着他手中所捏的小小战旗,皆让他眸子浮起一重清薄荧光:陆轻眉在执行与他的合作了,后部便可放心交给金州,他只需将敌人逼出大散关即可。
大散关苍茫浩瀚,崇山峻岭,地势重要,乃是三国交接之处。无论霍丘和北周有何筹谋,皆不能入南周。
林夜的战旗插在了离凤翔三里地的山岭上——“攻凤翔。”
“援军粮。”
当川蜀军的军队发生细微变化时,遍观全局的卫长吟,也刚刚从金州那边的山贼探子送来的消息中,得知誉王世子押送粮草,朝北行来。
运粮队不过千人,而——帐外急报:“将军,哨兵探到消息,川蜀军中那位陈将军已经很久不见出现了,而有一队人从左后翼奔出,朝东北方向驰去。”
东北……
卫长吟的目光落在沙盘上的山岭水川处,沿着山水方向,他看向翻越大散关后,一马平川之外,正是北周的凤翔城。
卫长吟深黑的眸子微沉,绷着的面孔更紧了一分:凤翔。
为何是凤翔?
难道照夜认为,自己的弱点是凤翔?还是,他猜出霍丘和北周的合作就在凤翔,要一举捣入凤翔,拿凤翔威胁霍丘和北周?让北周那位宣明帝也拉入这场战局?
若凤翔城破,恐怕宣明帝会找霍丘算账。
好……好一出“围魏救赵”,好一个“照夜将军”。
卫长吟手中所捏的旌旗,插向凤翔之地:“派兵援凤翔。”
手下正要听令出营,卫长吟话锋一改:“然后,我们这样做……”
听令的将领露出敬佩之色,朝将军拱手后,仓促出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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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微言带着不到千人,护送军粮前往大散关。这分明是朝廷给林夜的定心丸:他们此时尚不知战局,但金州不撤民,便是陆轻眉给林夜的回应。
李微言只是在思考:为什么林夜会在战场上?这位假的小公子,难道会打仗?
若说会打仗,那他身份是……李微言想到光义帝身死那夜,林夜口中说的川蜀军中和光义帝的那些算计隐情。若非核心人物,哪里会知道那么多私密的事。
核心人物……
李微言微微色变。
“又打仗了。”
“我们能赢吗?”
“娘,我不想再搬家了。”
李微言眸子看向一路上遇到的迁徙百姓,各个面黄肌瘦,形容枯槁。有人去询问,他们刚从大散关逃出来,说那里已经烧成了火海,村落全被炸毁,而军队征用了他们满村的壮士和粮食。
枯槁伛偻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双目麻木地在土地和山川间跋涉。他们遇上军队的送粮队,便默默站在路边,自觉上路,好让军队先行。
这样的秩序,让李微言诧异。
而李微言一想,便明白如此缘故:此地常年打仗,百姓皆有自知。
只是方太平了数年,战火再起……李微言听到了小孩子的细弱泣哭声。
李微言不是一个常发善心的人,但他禁不住看向路边百姓,撞上一人目光。那人并不认识尊贵的世子,更不知道这位世子是被人看中的未来皇帝,他只充满希望问:“大将军,有了这些粮食,你们就能打赢这场战争吧?”
李微言无话。
他满是戾色的眼眸收回去,他从自己的怨愤委屈中收回神智,看向这些沿路奔走的平民。他看着他们,又想到那个明明不喜他、却从霍丘国探子那里救他一命的城中老汉。
这世上的人……真是千奇百怪。
他当真看不懂。
“殿下,有敌袭——”前方探路官急报。
“嗖——”燃着火的箭只刺穿长穹,朝运送粮草的马车袭来。
粮草队纷纷拔出武器,有军人直接扑向粮草,百姓们尖叫奔跑,李微言倏地拔刀:“护住粮草——”
地面嗡嗡震动,千万马蹄奔跑,抬头间,隐看到霍丘军黑色大军挥舞刀剑,南下纵马驰来。“簇簇”几只短箭刺入马车,火焰一簇而起,众人飞扑着上前。
混乱中,李微言躲开一只朝自己射来的箭。他勒马闪到一车马前,紧张地握住刀锋,朝自己人嘶吼:“他们想烧粮草,不能让他们得逞。照夜将军还等着这批粮草……”
“照夜将军”,无论是己方军人,还是逃跑的百姓,都滞了一瞬,朝他看来。
众人目中一瞬惊疑,李微言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朝人吼道:“还不听令!”
众人纷纷醒悟,有的来护粮草,有的奔向敌军。而那些四散的百姓,竟有汉子大着胆,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招呼身边人:“照夜将军的粮草,不容有失……”
李微言神色微动:他本是试探。而原来这里人,真的这么信赖“照夜将军”?
可他们信赖的照夜将军……
一位哨兵纵马从不远处山崖驰下,边奔边吼:“殿下,我们的人来了!大将军派人来援助我们了……”
高悬旌旗插在马背上,日光下,有将士们运刀飞马。骑兵在平川上,几是无敌的存在。这只军队行速极快,朝向放火的敌人:“弟兄们,杀了他们——”
一抬长箭,一骑兵下。双方对敌,上千军士,在此地展开一场剧烈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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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夜站在沙盘前,插下一枚枚旌旗:“陈听带骑兵出行,川蜀军中,必有霍丘的探子。卫将军布置多年,不可能不在失去照夜将军的川蜀军中布置探子。而我要做的是,误导那些探子,让他们告诉卫将军,我派兵攻凤翔。
“凤翔是卫将军和北周的重要秘密地。卫将军不想得罪北周的话,就不得不派兵援助凤翔。
“然后……”
陈将军:“然后?”
林夜:“你和人交接,只派少数受伤军人去凤翔,大部分骑兵,则去护军粮。下午时,军粮必须到达大散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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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吟站在沙盘前,拔下一枚枚旌旗:“照夜攻兵凤翔,一定认为我会援助凤翔。凤翔自然重要,但我赌他不想和北周开战,他不是真的想攻凤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