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团众人:“大人?”
窦燕惊骇。
她一边纵步飞去救人,一边回头看向本应是他们这一边的雪荔。她方才被宋挽风的话语所惑,而今才注意到雪荔的不正常。
那些兵人朝他们袭来,雪荔在他们中间,走得不紧不慢,而雪荔的匕首,确实朝着他们。
宋挽风和白离站在山石上,望着这一幕。这一幕在宋挽风的预料中,宋挽风不置一词。只有白离打个哈欠,嘀咕:“这么简单的事情,老卫居然还怕出错。有什么必要非要我来一场呢?”
白离见宋挽风和卫长吟那么如临大敌,还以为那些药物控制不住雪荔。他兴奋前来,本是为了一场精彩的战斗。如果卫长吟和宋挽风的阴谋已经得胜了,白离留在这里做什么?
窦燕盯着雪荔的眼睛:“雪荔!”
少女掌法劈开时,阿曾凌空错步躲开。庞大内力如山似海,他这时才明白昔日雪荔与他之间的偶尔对打,雪荔留了多少后手。
阿曾肃然:“窦燕,带上甲级侍卫们,和我一起对付雪荔。”
众人听令。
阿曾步步后退,手中刀终于出了鞘。他大喝一声,尝试着向雪荔进攻。雪荔没什么反应,睫毛仍是纤长,眼睛仍是寂寒。她只是像傀儡木偶般,失去了神采……起初的痛苦挣扎剥夺她的所有,她朝阿曾望来一眼,阿曾遍体生寒。
雪荔的匕首轻盈拂向阿曾脖颈,窦燕从后追击。雪荔回头看她,阿曾就此得救。
窦燕也看到了雪荔的眼睛。
那种寂静的、漠然的、恹恹的、无神的眼睛。
这样的眼神,她曾经见过的……
窦燕喃声:“雪荔刚到建业时,初次挟持我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阿曾恍惚一下,同样喃声:“那时她挟持马车,挟持小公子,她看我们的眼神,也是这样。就像——”
就像他们是她的掌中物。
她可以随意杀取,肆意玩弄他人性命。
只是曾经的雪荔对尘世厌烦,对诸事提不起兴趣。她可以杀人,也可以不杀。她懒得抬臂,懒得给人眼神。众人正是靠她的不在意,才能从她手中活下来。
如今不同了。
那魔笛声,时急时缓,如重锤敲打在雪荔心间。
每一次敲打,就像一重催促杀戮的命令。雪荔头痛欲裂,心神如绞。那巨大的沉痛如同电击,她若不照那命令行事,她的痛苦便每时每刻都在加剧。
她起初抵抗,而她的神智在抵抗中被剥离。
她确实变得如行尸走肉般。
阿曾:“雪荔,你不认得我们了吗?”
窦燕:“风师,你对雪女做了什么?她不是你最疼爱的师妹吗?”
宋挽风幽声叹:“正是我最疼爱的师妹,我才要她好好活着。”
窦燕拧眉,几乎被他气笑,她手中机关直指雪荔:“这叫活着?这叫——活着?!”
说话间,雪荔似觉得周围太吵,她朝窦燕袭杀而来。她杀窦燕如摘花飞叶,轻易无比。窦燕朝她脚下射出几重机关刃,雪荔的轻功却即使不如宋挽风,也完全不将这些机关放在眼中。
窦燕没有见过雪荔在襄州城外与妙娘的那重战斗,她不知道雪荔杀妙娘时的冷然。当雪荔倏然间飘飞到她面前,掌心朝她额上拍来时,窦燕跌坐在地。
窦燕:“雪荔,是我——”
万重人后的明景捂住唇,唇瓣瑟瑟颤动,声如蚊蝇:“没用的,她听不到的……”
那是魔笛!
而雪荔的身体被人改变了……
雪荔果真对窦燕的唤声没有反应,阿曾从侧后飞入场中,纵刀朝雪荔劈去。那一往无前的凛冽杀意,非平时的游戏。只有这么强烈的杀意才让雪荔回了头,暂时放过了窦燕。
甲级侍卫们齐齐奔来:“大人,怎么办?”
阿曾额上渗汗,呼吸艰难。他的虎口被雪荔一击弄得发麻,手指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中刀。
他牢记得自己受林夜的命令,是来援助雪荔,而不是和雪荔为敌。可雪荔如今神智迷失,他们根本唤不醒雪荔。难道对雪荔出杀招吗?他们若是杀了雪荔,如何向林夜交代。更何况——谁杀得了雪荔?
阿曾咬紧牙关。
他声音粗嘎:“大家尽量从她手下活命,不要激怒她。”
他又扭头质问窦燕:“你好歹是冬君,好歹昔日和雪荔是同僚。你对雪荔一点也不了解吗?这种情况下,我们拿雪荔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窦燕欲哭无泪。
她又不是林夜,她多希望自己是林夜。不奢求算无遗策,雪荔对林夜,总应该有些反应吧?小公子不应该离开的,小公子应该来这个战场……
窦燕心乱间,见那些兵人朝着他们杀来,而雪荔只是朝前走。她面前若是无人杀气凛冽地阻挡,她也懒得多走一步。
阿曾眉目一跳。
窦燕脱口而出:“我想起来了,雪荔是有些懒怠的……若是没人主动招惹她,她的杀气是所有杀手中最轻的那个。雪荔并不重杀。”
阿曾当即下令:“尽量绕着她,不要靠近她。”
可若是不靠近她,雪荔依然会朝离她最近的人出手。
阿曾咬牙:“十人列一阵,共抵雪荔,分为三组,轮流相阻。当一队阻拦雪荔时,其他人对付其他敌人。”
有人哀嚎:“大人,我们人手不够啊。”
阿曾:“坚持——小公子会来救我们的。”
小公子……
和亲团振奋了些。
他们有人是林家的暗卫,有人是被小公子个人魅力折服的原本隶属“秦月夜”的杀手。他们因林夜而聚在一起,他们毫不怀疑,小公子算无遗策,会来救他们。
只有阿曾和窦燕不抱太大希望。
阿曾知道的内情最多,他最知道林夜如今身处什么样的战局中。在林夜的计划中,战局最乱者,应该在他那一方。恐怕林夜也算不到,雪荔这边,会出现这么大的差错。
那位卫将军……霍丘国那位大将军,当真厉害。
阿曾切齿:“坚持!”
他们得等救兵,他们不能让这些人和霍丘国的其他军马汇合,他们不能让霍丘国翻跃大散关。大散关一旦破,敌人挥兵南下,整片川蜀便危难了。
该死……他们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么多人?
而雪荔,雪荔……
阿曾强撑在前,站在最前线,和众人一同抵抗雪荔的攻击。他一眼又一眼地看雪荔,看雪荔的面容在日光下更加白,脸上沾上血迹。
那样洁净的女孩儿,往日一点杀气也寻不到的女孩儿。
他们靠着雪荔的没有杀气来抵抗她,而他们本不应该经受这些,雪荔本也不会经受这些。
窦燕低声:“你在这边阻挡雪荔,我带人想办法绕过他们,去杀了那个吹魔笛的人……”
阿曾眼睛轻轻一亮。
是了,这是他们唯一的法子。
他们不动声色地变阵、不同声色地行动,宋挽风和白离站在山石上窥视一切。宋挽风笑意加深:他们能越过兵人吗?也好,试一试兵人的本事啊。
一位武人砍倒了一位兵人,朝身旁窦燕喊:“大人,这边!”
这是第一个死去的兵人,和亲团感到一丝雀跃。窦燕这一方,与人合力冲出兵人的包围圈,听到有人喊她,当即回头。窦燕明媚的眼眸,在看清那武人背后的东西时,嘶声大喊:“躲开——”
武人不明所以,回头间,“死去”的兵人木然地重新爬起,拿起斧头,朝他额头敲下。
阿曾回头,怒吼:“明金——”
任何人的性命,在战场上都如蜉蝣。阿曾离开战场长达半年,他跟着和亲团走南闯北,每日最大的任务不过是哄林夜吃药、哄林夜高兴,打仗的事如上辈子那般遥远,直到现在——
武人额头渗血,轰然倒地。
窦燕惨然:“兵人不会死。”
旁边侍卫畏惧补充:“不怕受伤……”
他们看到有兵人流了血,感觉不到疼痛,继续杀戮。
又有侍卫趔趄后退:“腿被砍断了,也不要腿,爬起来继续杀我们……”
木然的兵人持着流血的斧头,朝他们继续前来。他们形成“不死兵团”,日头烈烈地照耀大地,他们黑压压如洪如墨,凡人如何与不知疼痛不畏生死的敌人作战?
尤其是敌人的首领——
雪荔纯真面孔如无邪恶鬼,薄唇吐出一字:“杀。”
生如蝼蚁,朝生暮死。
也许今日和亲团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阿曾双目发红,窦燕默然不语。
军心溃散,窦燕大喊:“小公子会来救我们,都不要停。阿曾,你说是不是——”
阿曾没有反应,阿曾赤红双目盯着这些敌人。他突然在人群中找到了什么,他朝兵人中冲去。身后好几个卫士反应过来,生怕他被雪荔杀掉,跟着冲闯。
阿曾疯了般到了一个兵人跟前,抓住这个人:“你、你是北周人,你是我手下的兵,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他拉住的兵人已经没有了一只手臂,袖管子全是血,在阿曾的手中晃悠。兵人的脸上神色和雪荔一样的麻木,不,比雪荔更麻木。他呆滞地看向阿曾,朝阿曾挥起武器。
阿曾一刀斜上。
兵人被扑倒,阿曾扑去,掐住人咽喉,怒问:“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见过你、我见过你……”
这个兵人唯一的反应,是朝他杀来。阿曾质问重重,忍无可忍,掐断此人咽喉。而他又眼睁睁看着,这个兵人继续从地上爬起,朝他撞来。
阿曾不知疲惫,窦燕忍无可忍地冲来,和其他卫士一起将阿曾救下。
窦燕:“你冷静些。这些兵人都不算人了吧?如果想救他们,现在应该先打败他们……”
阿曾渐渐回神。
可是,如何打败呢?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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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州城,如泄洪般,乱了。
“敌人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