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箭被她当空截断,射箭人蕴于箭身上的内力,在“咔擦”箭断声中化解。
“嘶——”马匹扬蹄长鸣,噼里啪啦的声音中,马车与马匹之间的车辕绳索,被林夜斩断。
雪荔身子朝车下坠去。
她没有落到地,少年的手臂递来,搂住她腰肢。修美洁白的少年弯腰如满月,将她横抱捞入怀充满力量流畅之美。他手掌在她腰上一拍,她借力起飞,踢飞一窜上来摸刀的杀手。
她攀着少年手臂跃上马背,坐于林夜怀中。马匹驮着二人,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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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缰握于林夜手中,马纵如飞卷起飞尘,雪荔忍不住回头,朝远方的城楼看。
那只箭。
那么远的距离,一击便中。那人就在城楼上。
当日杀宋挽风的人,今日杀林夜的人……就在城楼上!
雪荔抑不住心头腾升的一片滚热怒意,她想跃身回返,想回云澜镇看那个恶徒,想与那个恶徒当面对峙。
只有林夜抱紧她,在她耳边低语:“回去是陷阱,我们逃出来了,才有可能顺着线索追查他们。阿雪,不要急,你已经发现了那个人,我们一定有捉到他的机会……我陪你,我陪你。
“无论如何,这条路,我陪你走。”
少女在他怀中发抖,睫毛颤动齿关打颤。她的满腔愤怒,冰寒哀意,在少年公子的拥抱中,在风中轻微流动的药香中,渐渐平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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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神秘人低笑。
白离:“哎呀,逃了。不愧是雪女。”
白离以为神秘人会流连,神秘人反身朝城楼下走,越走越快,越走越面色冷沉:“不必追了。我们进行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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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景那边,明景与粱尘落于霍丘国人之手。
霍丘国人在迁徙,离开原来的山地。初来乍到的明景,被他们好生款待。那位卫将军甚至来见了明景一面,温和安抚明景,向明景做出许多承诺。
前提,自然是明景用魔笛,帮他们做事。
明景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要求粱尘在自己身边。
卫长吟目光在明景身上打量两下,微微笑起:少年慕少艾。若扶兰氏小公主喜欢一个小侍卫,那小侍卫扔给她也无妨。反正,他们都逃不出去了。
粱尘被带上来后,身上全是伤。一张俊秀的脸青紫不断,明景见到他,便扑簌簌掉眼泪。
她知道这位小郎君的真实身份——建业陆氏郎君,那是多么显赫的名门。恐怕自小到大,都没人敢碰他一下。今日却因为她,他遭遇这种厄运。
明景帮粱尘解绳索,低低道:“我找到机会,你偷偷跑吧……”
粱尘:“不,我不走。”
明景:“粱尘!”
粱尘:“好不容易打进敌人大本营,他们又在迁徙,还不知道要去哪里。这种机会可不多,我若是拿不到些情报,岂不是辜负了小公子的信任?”
粱尘目光明亮,握着她的手:“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干番大事业!对了,他们要你做什么?你们叽里咕噜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明景盯着他半晌,想到自己三哥,想到扶兰氏扑朔迷离的命运,想到三哥对自己的利用。
她稚嫩的面颊上,眼中浮起些迷离色。
她低下头:“没什么。”
她打起精神,又学着昔日模样,和粱尘跳脚道:“这里不是好地方,如果有什么消息,我可以想办法传递。你待在这里,可比我危险多了……”
粱尘哈哈笑。
他一笑之下,青肿的面颊因为吃痛,而龇牙咧嘴。
他仍哥俩好地将手搭在明景肩头,吊儿郎当地笑:“说什么呢?咱们一起被抓,当然也要一起逃啊。明景,我看那位卫将军有求于你,这不就是当卧底的好机会嘛。”
明景愣住:“卧底?”
粱尘喋喋不休。
他们的处境这样糟糕,他却乐观地与她讨论很多。他好像真觉得自己像雪荔那样武功高,想来就来想走便走。明景昔日和他一样天真,此时却也不禁羡慕仰望他。
好傻……
粱尘扶着明景的肩,见少女失神低头。他眼中流动的光微微跳跃,眸中浮起几分神色。
他其实听懂了西域人说的所有话。
他们既不知道粱尘是陆氏小郎君,也不知道陆氏的家学渊博到了何等地步。粱尘被父母送去岳麓书院读书,被迫学习的,本就是诸国语言。
粱尘不爱学那些,也不爱卖弄。世人总认为他无忧无虑,是一位没有烦恼的贵族郎君。他即便要建功立业,那些野心,也应当搭着陆氏这架梯子。
但是不是的。
粱尘听懂了西域人的所有话,也听懂了明景的左右摇摆。
粱尘啧啧叹气:难办呀。
明景那位三哥说扶兰氏因明景而亡国,实在该杀。扶兰氏灭国,明明是因为扶兰明恩的背叛。扶兰明恩死,明景才能是唯一的王庭后裔。只怕明景下不去手。
这位小公主初见时摆出强势姿态和小公子做交易,然而认识久了,他们都看出来,明景没什么心眼,是一位被保护得非常好的西域小公主。
小公主要成长,世事走得太快,给的机会太少。
粱尘心想,没关系,我来争取,我来帮她。
他会陪明景走这段路,他要赢得陆氏小郎君该有的荣华……
外面传来喧哗声。有霍丘国人嘲弄地说着自己的语言:“杀手楼的叛徒来了。”
帐中徘徊的明景一顿,她没意识到粱尘同时一顿。明景嘀咕:“什么叛徒?”
她走到毡帘前,掀开帐篷一角,和粱尘一道朝外偷望。
身高腿长、慵懒肆意的青年白离,慢悠悠地走在最前方。周围人欢呼迎接,卫长吟亲自出来,白离露出笑容。
跟在白离身后,是一位穿着黑斗篷的人。那人渐渐摘掉斗笠,掀开斗篷,鹄峙鸾停。
阳光从高耸的树冠间错落洒下,趴在帐篷前的明景和粱尘看得分明,摘掉斗篷的青年宽衣博带,雅致无双,眉目中丝丝缕缕的笑意,曾与他们日夜相处。
两个偷看的少年人看得吸气。
宋挽风走在最前面,沉默的仍穿戴斗篷的“秦月夜”的春君大人,跟随在他身后。白离让开路,宋挽风走到卫长吟面前,二人四目相对,都露出一丝审度的笑意。
卫长吟用生疏的大周话,缓缓说:“看来宋郎君得偿所愿,要正式与我等合作了。”
“合作不是早就开始了吗?”宋挽风微微笑,垂下眼,声音低哑,“而今,将执行‘兵人’计划了——”
粱尘和明景嘀咕:“什么‘兵人计划’?”
明景摇头,茫然非常:“没听过啊……”
他们接下来齐齐吸气,因他们看到卫长吟让路,后方林木中交错的、佝偻着腰背、死气沉沉的人,匍匐着、浑浑噩噩的,站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他们身上,围着苍蝇蚊虫,散发着血肉模糊的腥臭味。
嫌恶嚣张的霍丘国人甩鞭怒骂,看那些人跌倒,又毫无知觉地再次爬起。长鞭、刀剑,无所谓地招呼而下。霍丘国人发出喝彩声,那些人不断跌倒,不断爬起,无知无觉。
围观者看的兴奋,有良知者看的心寒。
两个少年人心跳咚咚:“那、那是死人吗?”
粱尘胆大一下,定睛看了半晌:“不是。眼珠会动。”
明景结巴:“可是、可是……”
活人怎会这样?
二人同时想起孔老六失踪的友人、金州城中小芸失踪的爹娘,以及,凤翔大战后人数对不上的将士们。
阳光隐去,山间风动,黑云压沉耸如鬼魅,林木间横七竖八躺着络石藤。宋挽风背脊刚直,和卫长吟一道往前走——
“兵人计划第一步,半死之人数以万计,不腐不烂,刀枪不入,以一敌十。
“第二步,‘雪女’为‘兵人’之首,号千万兵人,上阵杀敌,敌不可挡。
“如今魔笛已到,雪女最后一味药已经入体。魔笛起,兵首伏。这上万个不会死的兵人,便是我们与南周开战的最大杀招。”
此时此刻,宋挽风朝卫长吟温声:“我已多次试探,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雪女身上的‘无心诀’已然开始失效。所以,若想计划成功,我们要在‘无心诀’彻底失效前,让雪女回到我们身边。”
宋挽风幽幽看着树林中那些半生半死、不成人样的兵人。
阳光炽烈,他透过他们,看到暴雨夜雪荔对自己的质问,也看到乱葬岗上雪荔对林夜的几次回顾。他看到玉龙坐于南宫山端,眺望远方而无望;车马追逐,雪荔以身破箭救林夜。
去日欢欣,皆作平生。风雪已至,尾大不掉。漫长的风雪包围他们,他们本应葬于风雪中。
嫉恨、恼怒、愤然、哀伤、求而不得……种种情绪凝于心间,沉甸得让人绝望,最终化为执拗与偏见:“他的情爱,终抵不过我们师兄妹之情。”
第87章 “阿雪……我喜爱你。”……
暮色四合,出林过野,前方正是一片高低错落的屋宇。昏昏天幕下,华灯渐次亮堂,让这片天地添了许多分温馨色。
林夜和雪荔从马上下来,林夜在前找路,雪荔在后牵马相随。
林夜朝她说接下来的计划:“那些敌人没有追杀我们,我们安全了。既然之前已经见过了阿曾,他们便会与我联系。想来很快,我就能和陆娘子说上话了。咱们先在这里的客栈歇两日,打听一下如今情况。”
雪荔道:“站在城楼上射弓的人,非比寻常。那么重的弓,寻常人根本拉不开。那张弓与我手中的这只机关箭,都应是特意定制的。若是打听些消息,便说不定可以找到射箭人的行踪线索。”
雪荔:“我想再见那人一面,亲自问他为何要射箭。”
林夜颔首。
她说得很有条理,可见已从之前那射箭引起的震怒中回过了神。而林夜想到很快能与陆轻眉开始合作,便也一身轻快。
佳人在侧,不再离心。诸事预料,尽在掌控。人生还有什么更得意的吗?
林夜一得意,便忍不住翘起尾巴,满肚子促狭念头,冒着坏水往外钻。
他走在黄昏的青石街上,轻轻跳两步,回头朝身后小美人笑:“咦,你真的不去偷棺材,不去试图救宋挽风啊?”
他晃着手指:“我的心头血可是能用的哦。这么好的机会送给你,你都不用?”
雪荔望着他飞扬的发带与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