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底寒气丝丝上涌,宋祁舟竟连追上去也忘记。
因他想起,为什么新婚当夜他便被叫进了宫,处理一件突发的小事;
为什么,婚后仅仅三天,晋王便向与他谈及溶溶父亲的往事,道,她的身份实在尴尬,若能建立奇功为她换取诰命,为t她父亲平反,她便能舒心许多。
一切的一切好似在这一刻由散珠串成联,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晋王,对自己的厌恶,和与宋氏绝婚的强硬,只怕不仅仅是因了母亲做过的事。
*
大辂很快驶回王府,仍是走的东北角门。从角门到小桃坞的一条路早被清场,一路侍卫都垂目不应,嬴澈黑沉着脸,径直将令漪抱回小桃坞。
开门的是华绾,见殿下盛怒地抱着娘子回来,后面还跟着被侍卫提拎进来的五花大绑的簇玉,惊得跌倒在了地上。
纤英闻讯也跑出来,诧异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嬴澈不理,将人抱进屋中扔在榻上,怒气难消地吩咐宁瓒兄妹:“把她给孤看好了,从今往后,不许她踏出小桃坞半步!”
竟是要关女郎的禁闭。
华绾同簇玉瑟瑟地不敢说话,宁瓒的脸也暗沉无比。唯有宁灵,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般,仍是面无表情。
说完这句,嬴澈转身出去——他还有政事要去处理,譬如宋祈舟回京后当居何官职,自然只有等晚上再来收拾这个朝秦暮楚的妇人。
停驻在小桃坞外的侍卫都跟随而出,一把大锁将院门从外锁上。一路分花拂柳,走大路往清晏厅去。
道旁,相距数丈外的茂密竹林里,夏芷柔同丫鬟正躲在葱茏草木之后,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动向。
她自清晨便派了人盯着小桃坞了,得知令漪出府、王兄跟了出去,便果断来此等候。
眼下,终于亲眼得见他从小桃坞里出来,证实了一直以来的那个猜想,她心里并不十分恐慌与惊讶,反而有几分猜中事实的自喜与兴奋。
果然啊……他们果然勾搭上了!
这么说,当日殿下中药、却将自己支走,是去了小桃坞找裴氏解药?
这之后他们应该也有过许多次吧?不然殿下不会那般看重她,既然裴令漪杨花心性,还念着宋祈舟,自己就帮帮她好咯。
她既还深爱着宋祈舟,就该与他破镜重圆,而不是来挡自己的青云之路!
“娘子,我们要告诉县主么?”这时,小丫鬟怯怯地问。
昨日便是她去小桃坞传的宋祈舟来了的信,她这会儿十分担心殿下会清算到自己头上。
“告诉她做什么。”夏芷柔回过神,眼里寒光乍现,与平素的清丽秀婉截然不同的模样,“她沉不住气,只怕能嚷得人尽皆知,告诉她只会把事情搞砸而已。”
“那殿下会不会怪罪我们?”
“怕什么。”夏芷柔拿帕子按了按唇角,往竹林外走,一个精妙绝伦的计划已在她脑海中诞生。
“是她自己要去,可不是你我要绑着她去。就算查到我们又怎么样呢?那是人家的丈夫,我们去通报一声不是情理之中么?”
“无需害怕,你我,且等着看好戏吧。”
*
小桃坞里,晋王走后不久,令漪便醒了过来。
已被松绑的簇玉同华绾两个守在榻边,见她醒来,俱松了口气。
“王兄呢?”颈后仍钝钝地疼,她伸手去揉。簇玉哭丧着脸:“殿下已经走了,可看着气性很大的样子,还说,还说以后您不能踏出小桃坞半步……”
许是早已料到,令漪心中竟没多少波澜。只木木地转首,双眸无措地盯着拢在身前的被褥。
她这次,是把王兄得罪惨了。
别的她都不怕,她只担心,父亲迁坟的事会因之而中断。她盼望了这样久的事,眼看就要成为现实,若要因为她一时的不理智而成为泡沫幻影。她,真的很难过……
其实何尝不知道王兄会生气呢,她只是心里存着小小的侥幸,以为不会被他发现,以为就算发现,他也不至于气到那等地步……
现在,宋郎也应该知道她和王兄的关系了吧,又该怎样的伤心难过呢?
舍弃宋郎的唯一缘由便是为了父亲,若后者不能达成,比起府里这个阴晴不定又掌控不了的,她还不如回到宋郎身边去!
令漪心烦意乱,一整个下午也不吃不喝,趴在桌案上发呆,琢磨着若王兄来了要如何应对。
她不知道王兄今夜会不会来。若他不来了,这段日子她怕是不会好过。若来,便说明他心里还是在意她的,她仍有机会使他回心转意。便在心里反反复复琢磨着他来了后的言辞,争取尽量将人哄好,
令漪私会前夫却被晋王暴怒带回的消息终究还是在府中传开——自然,外人也只以为是她此举打了晋王的脸,从而惹了他不快。
嬴菱幸灾乐祸,云姬则惊得心惊肉跳,忙跑来小桃坞看女儿,却被紧锁的大门拒之门外。
夜里,晋王还是来了。
白日的那股火气兀自盘旋在心间不散,他进入卧房,屋内就只有令漪一个人,一身素纱寝衣,正坐在书案边,撑腮怔怔地对着烛火发呆。
门扉被推开的声音将她自出神中唤醒,她惊恐地起身,“王兄……”
双目漉漉,纤指绞着衣袖,显得有些无措。
嬴澈冷笑,撩袍在榻上坐下:“溶溶还知道叫我王兄啊。”
“怎么,把孤的话当成耳边风一样,才警告了你就敢往外跑,去见那姓宋的奸|夫。这就是你对兄长的态度么?”
他垂着眸,眼底一片幽寒,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在烛光阴翳下更如森罗可怖,想起他昨夜的威胁,令漪心下实在是恐慌极了。
——她丝毫不怀疑,惹恼了他,他就会把父亲挫骨扬灰。还有华绾……他把华绾交给虞琛怎么办?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令漪很快调整后心情,走去他身边,将脸轻轻搁在他膝盖上。
“王兄别生气好不好?”她望着他,一双眼顷刻盈满珠泪,“溶溶,溶溶也是一时糊涂……”
“我只是实在太想见他了,我一直以为他死了,心里头愧疚得很,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所以我才想亲自去看一眼,确认他还活着,这样日后就不会再想着他、只想着王兄了。就仅是如此而已。”
“王兄,您大丈夫不计小女子过,原谅溶溶这一回,好吗?”
她是真的害怕,这话说得也就口不应心了些。那一双眼,盛着盈盈清泪,烛光下像跳跃的破碎烛光。
可惜嬴澈完全不买账,他微笑道:“只是看一眼?”
“只是看一眼,用得着和人家搂搂抱抱?脸都摸了,嘴都要亲上了,说什么‘你瘦了’的酸言酸语?裴令漪,你是孤的女人,也已与宋氏和离,谁给你的胆子去见他?”
他越说火气越大,连脸上讥讽的伪装都忘记。整整一下午了,只要想起他两个在牡丹园里搂搂抱抱的恶心场面他便气得吃不下饭。
她有这样对过他么?不曾吧?她对他,永远是有求于他时便献媚献殷勤,用完则丢,甩脸子,不关心他,骗他,嘴里没一句真话……却能对着宋祈舟一个野男人念念不忘关怀至此!这些日子,为她的事忙上忙下的,难道是宋祈舟么?
亏得他一直因为中药之事对她诸多容忍,像个傻子一样去信那些野史笔记里哄妇人的法子,体谅她体弱甚至打算自己喝带毒的避子汤……她就是这样对他的??
他简直丢人。
嬴澈越想越气,只觉下午只将那书撕了还是太轻,应该“摧烧之”、“当风扬其灰”才对!
令漪有些被他这副盛怒的样子吓到,忙道:“没有的……只是,只是我和他到底夫妻一场,有些习惯一时难以改变。我现在喜欢的只是王兄,没有别人的……王兄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不说这句“喜欢”还好,一说,便是在提醒他,她又是在虚情假意。
嬴澈脸色霎时沉了下来,眼底一片阴寒戾气。将她拽起,粗暴地往榻上一扔:“别自作多情了,谁稀罕你的喜欢?”
“裴令漪,不妨告诉你,”将她摆成个跪趴的姿势,他强忍火气,欺身而上,“孤也未曾真心喜欢过你,你于孤,不过榻上这一个用处而已!”
第40章 “我的丈夫是宋郎,不是……
从来没叫他这样粗暴地对待过,令漪又屈辱又害怕,碍于父亲的事,却不敢挣扎。
她咬着枕面默默承受着,再粗重疾深的对待,也只化成女郎猫儿似的极轻的呜咽,眼泪有似绝了堤的河,一滴一滴落下来,打湿了绣着素色缠枝花暗纹的枕面。
一切结束后,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窗外明月如水,静静流溢,像匹轻纱透窗而泻,又被明亮璀璨的烛火搅乱。
万籁此都寂。
屋子里静悄悄的t,只余女郎断断续续、极压抑的泣声。
昏暗的罗帐中,她正因体力不支倒在榻上,双膝跪得酸软,如搓破了皮般火辣辣的痛。
枕面也被咬破,又有绵绵不尽的泪水滴下,晕开一片湿渍。
“哭什么。”
嬴澈仍不肯离开,将她抱起来,耳鬓厮磨,仿佛极温柔的爱侣,声却冷嘲:“方才,我看你的反应,不也挺乐在其中么?怪不得小名叫‘溶溶’,还真是水……”
他没有说完,因感受到那吸附住自己的温软骤然一缩,两滴清泪落在他指尖,烫若灼火。
但不过片刻,他又痛恨起这样总为她心软的自己。嬴澈心中无名火起,捏住她下巴强行将她脸扳向自己:“说话!别给孤装死人!”
“你就那么喜欢宋祈舟,对他念念不忘!至于我,我就活该被你戏耍,被你欺弄!对吗?”
“是不是,若是今天孤去得晚了,你还打算与他商议如何踹开孤?好与他私奔?”
字字句句,不堪入耳。
忍耐了一晚上的令漪终究忍不住,情绪崩溃地喊道:“你胡说什么啊!”
“那是我的夫君,我都以为他死了,结果他还活着,历经生死,我想去看他一眼有什么错?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么?王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就算是往常他荒唐了些,以同等的方式对待她,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让她觉得自己如同猫儿狗儿一般,毫无为人的尊严。
偏偏她不敢反抗,无法反驳。
因为有求于人,因为理亏的是自己。可又凭什么呢,他什么都不给她,也不是她什么人,她凭什么连个外出的权利都没有?还不能见丈夫?
“夫君?有什么错?”嬴澈简直怒极反笑,“你已经和他绝婚,他是你哪门子的夫君?既是外男,有何可见?昨晚问你去不去见,你说不去,今天却背着我偷偷去私会他!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你还觉得你自己没错是吗?”
“是王兄强行要我和宋家绝婚的,又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丈夫!不行吗?”令漪哭道。
至于为何骗他,他自己心里不清楚么?昨夜看似是征询她的意见,实则,他从未打算让她去见宋郎。
他总是这样的,看似给她选择的权利,实则一切都要她顺从于他,从不会真正顾及她的意愿。
丈夫。
嬴澈怒火愈盛。
径直一把将人抱起,将她抱到了镜台前。
烛火璀璨,镜子上潋滟着一层金光,将二人的身躯照得纤毫毕现。对面墙壁上,影子更似缠枝花般紧密相缠。
令漪心下羞耻,死死别过脸不想看,却被他用手握着下颌,再度强行把她脸扳正:“看清楚。”
“眼下和你嬿好的是谁,你的男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