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期朗本来就是想说个玩笑话的,可却挨了杨絮的骂,“吃你的饭,哪里来的这么多嘴。”
杨絮去看李挽朝的神情,见她表情不大对劲,忙道:“他就是嘴巴不把门的,说着玩的,成婚一事不急,你既不愿,那就先放着。”
这事也不过是一桩小插曲,几人没有再继续细说下去,方濯又在桌上问了几嘴她胭脂铺的生意,待到天晚些的时候,年夜饭也用完了。杨无思拉着李挽朝往外头去放烟花,杨期明和杨期朗也跟了过去。
老太太年纪大了,守不了岁,杨絮和方濯送她回了房间里头休息,从里屋出来之后,方濯忍不住问杨絮,“方才提起招婿一事,你这样激动做些什么,我看朗哥儿也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两人站在廊庑下,看着院子里头正在玩闹的几个孩子,叹了口气,道:“你那段时日在外边,我也没同你提及过这事......”
方濯见她面色有些沉重,问道:“这是碰着什么事了的?”
她的面色怎么这么不好看。
杨絮看着李挽朝的身影,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了,“朝姐儿以前在恩文府的时候,是成过婚的......”
方濯惊道:“竟成过婚了?!若是成过婚了,她的夫婿呢?”
怎么会一点影子也见不到呢。
杨絮说起这事也恨,“那李观真是天杀的,瞒着这事从没告诉过我们,朝姐儿以前在恩文府的时候也是招了个赘婿上门,那赘婿挺有出息的,听说还中了小三元呢,只是后来,不知怎地,上京赶考的时候,人没了。”
杨絮那个时候想了想还是觉得李挽朝突然上京一事有蹊跷,就让人去打听了一下。
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辛密,问了就问出来了。
也难怪她刚到的京城的时候,整个人憔悴成那个样子。
后来,李挽朝不愿意去提这事,她自然也不说了。
这事杨期明是知道的,杨期朗还被瞒着。
方才饭桌上,他忽地说出那话来,杨絮自怕李挽朝想起往事,心里头不好受。
方濯听了后,面色也变得凝重了些许,“那还真是可怜了这孩子,也难怪不想嫁人。”
杨絮道:“可不是,这事我也没敢跟爹娘提,罢了,便这样吧,等她什么时候愿意提了,便什么时候再去说吧。”
几个孩子放完烟花就回了堂屋,现下差不多已是子时,只是他们看着也都没有睡意,一道留在堂屋这处守岁了,一开始大家说闲话,后来打起了叶子牌,再后来,杨无思最先熬不住了,被下人抱去了里屋,放在贵妃榻上睡觉,杨期明也没有玩太久,他还不能松懈,明个儿也还要读书,就先回去了院子。
最后只剩下杨絮、方濯,还有李挽朝同杨期朗坐在一起打牌。
本来一切都还好好的,可是快到天亮时候,外头连滚带爬着匆匆跑来一个下人,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出事了!”
几人齐齐看向了他,问道:“是怎么了?”
下人跑了一路,大冬天的额上都出了汗,他道:“老爷在宫里头待了一夜,撑不住晕过去了.......”
杨老爷年纪大了,昨个儿一夜没睡参加朝贺,这早上快到了卯时,宫里头也没还没结束,群臣还在太和殿里头,皇帝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执笏互相道喜,就在这时候,杨老爷可能是年纪上来了,没熬住,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杨絮听说了之后,赶忙就问,“那人如何了,可是......可是不行了啊?!”
下人摇头,“那倒不曾,刚巧宫里头的仪式差不多就要完成了,老爷被殿下带走了。”
杨兆文在太和殿撑不住昏了过去,这都能算殿前失仪,但太子出面作保,非但没有追究他的过错,还称赞他克尽厥职。
老年人本就经不起折腾,以往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杨兆文也不是第一个在殿前晕倒的。
帝王也没有说什么,任由太子唤来太医,太和殿那里散了后,杨兆文就被送去东宫了。
杨絮听后当即就想入宫去看,那下人又道:“传话的人来说,让小姐进宫领人就成了,小姐身上有品阶在身,入宫方便。”
李挽朝也来不及再想些别的,让杨絮别担心,就往宫中赶去。
等她到了东华门的时候,喜萍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到李挽朝来了,迎了上去,他道:“姑娘别担心,太医说大人现下已经无碍了。”
李挽朝点了点头,道:“此事多谢你们。”
喜萍摇头,“姑娘别谢我,谢殿下吧。”
李挽朝不再开口了,跟在喜萍的身后往东宫的方向去。
今日朝贺散了之后,还有不少的官员特意往东宫去给太子单独道贺,李挽朝到的时候,齐扶锦还在主殿那里和其他的官员应酬。
东宫里头还和李挽朝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看不出什么过年的喜气。
李挽朝没忍住问喜萍,“东宫不过年吗?”
除了几个红灯笼和殿门口的对联,丝毫没有年气。
喜萍没想到李挽朝会愿意和他说话,他年纪小嘴巴勤快,李挽朝一开口,他就开始倒豆子,“当然是过的,只是殿下不大注重,所以瞧着就冷清了许多,这几个红灯笼还是我和忠吉哥说了很久,殿下才乐意挂上去的呢。殿下以前也爱过年,喜欢热闹的,就是后来出了些事情......哎。”
喜萍还在等着李挽朝开口去问,后来是出了些什么事情呀?
到时候他就把殿下说得可怜一些,最好是能博些同情回来。当然了,实话他是不会说的,那就涉及了宫廷辛密,还涉及了殿下的阴私。
他都想好怎么去说了,然而李挽朝的好奇心并没有他想得那样重。
他留好了钩子给她,她也不开口去问。
她不问,他总也不好主动开口去说,那像是卖惨了。
喜萍瘪了瘪嘴,终是没有再开口,把她带去先见了杨兆文。
太医说他一夜未眠,撑不住了而已,现下被人强喂了药下去,正躺着补觉。
李挽朝进去看了眼,见他面色上有人气,才真的彻底松了一口气。
等她这番奔来走去,外头本来还是蒙蒙亮的天现下已经彻底亮堂了,今日是个大晴天,阳光穿透云层泄在人间大地,澄净清澈。
她在这处又陪了杨兆文两刻钟的功夫,齐扶锦的身影就出现了。
他走进殿内,站在李挽朝的身边,他先她一步开口前道:“太医说上了年纪的人撑不住一整晚是常有的事,不过也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
一夜未眠,齐扶锦的身上还穿着冕服,他的脸上依稀也能见到几分疲态。
李挽朝的视线落在杨兆文的身上,垂着眸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她道:“这事,多谢你了。”
两人之间难得心平气和,没有恶言相向,没有阴阳怪气。
齐扶锦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中好像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他道:“朝娘,这没什么。”
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再顺手不过的事情了。
听他这样说,李挽朝也没再说什么了,她道:“那这我看着,殿下先去休息吧。”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这回怎么也是他帮了忙,她说什么也不好再硬气。
齐扶锦轻笑了一声,而后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了个红包来,李挽朝看出来了,还是上次的那个,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瞧着比上次竟还鼓囊了一些。
齐扶锦道:“挺倒霉的,到了正旦也还是没下雪。后面几天应该脱不开身,没时间给你送红包了。”
这雪越是晚下,对他们就越是不利,麻烦事也越是多,齐扶锦怕还有些时候好忙。
李挽朝也不想下次他再借口送红包又悄无声息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最后还是伸手接了。
不过这回没再道谢。
齐扶锦有些奇怪,他问,“朝娘,为什么刚刚会道谢,现在又不了?”
为什么他带了杨老爷回东宫,找了太医给他看病,她会说“多谢”,可是收了红包,却什么都没说呢。
这两件事情,难道不都是他在示好吗?
他本来以为,李挽朝愿意说多谢,是愿意松口了。
他问得问题很奇怪,可是李挽朝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竟笑了,似乎是在笑齐扶锦。
她觉得,他这样聪明的人,竟然还会不知道这个。
她接过红包放在掌心,重新递回到了齐扶锦面前,她道:“一个是我想要的,一个不是我想要的。”
他救了她的外祖,这是她想要的,所以,她心甘情愿说谢谢。
而这个红包,她从来没想要过,就跟之前的那些东西一样,全是齐扶锦强行塞给她的。
她该怎么去说谢谢呢?她又为什么要说谢谢?
可齐扶锦看着李挽朝递回来的红包,却不伸手去接。
因为他觉得,她应该要这些的。
两人不继续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下去了,这实在没有纠结的必要。
齐扶锦不会纡尊降贵地站在李挽朝的角度去想事情,他只是状似大方地施舍东西给她,好像这样做,就能弥补曾经发生过的事了。
要不是李挽朝已经看清了他这人的嘴脸,她都要以为他现在这样子,是真的爱上她了。
说真的,这些钱为什么不能早些给她呢?以前在李家的时候,他虽然是给过她二十两的,可和现在这些比起来,不过杯水车薪。在她以前那样困窘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想着给她这些呢?她那样窘迫的状况,他难道看不见吗?现在她不需要这些了,他反倒是上赶着来送给她了。
爱的感知,在李挽朝之前的人生简直算是稀薄乃至缺失的。这样的她太好骗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那么轻易地就被温沉从前那拙劣的谎言骗过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李挽朝现在明白了,真正的爱,根本就不会是齐扶锦那样的。
齐扶锦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孩,执拗地想去抓住那些已经不属于他的东西了。
别人要是不给他,他就自己去想尽一切办法得到。
她不是东西,而且他伤害过她,就像砸碎一个物件那样,砸碎过她,他现在反悔了,妄图去把一切拼凑回原来的模样。
可他是笨拙的小孩,不是技艺绝伦的工匠,所以,怎么也回不去的。
从这个层面来说,齐扶锦真的是可怜得要命。
第45章
所以,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地……
齐扶锦不拿回红包, 李挽朝就收下呗。
就在她刚收回了手时,殿外传来一阵声响,是喜萍的声音。
“殿下, 落雪了!老天爷降雪了!”
差不多旱了一个冬天的大雪落下了, 太子一党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即便是听到下雪了,齐扶锦面上也没什么明显的喜色, 仍旧是波澜不惊之势,他走到殿外, 站在廊庑下, 仰头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