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巧心有余悸地捂住自己的心口,正以为自己要逃过一劫时,就看见问山懒洋洋地从门口走进来。
真是见了鬼了,他还是头一次碰见闯到浴室当中侍候爷的,不知道国公爷从来都不许近旁的人进去侍候。得亏国公爷是个男儿身,要是姑娘家还不得跳起来说“非礼”!
连带着他们这些人还要跟着忙起来。
问山笑呵呵上前,“走一趟吧。”
云巧在老夫人院中当差,自然也是知道问山的名声。闻言眼里闪过惊惧,连连往后退了两步证明自己的清白,“真的是夫人让我来的,我没说谎,夫人知道的!”
“别怕,就是问些话。”问山可没怜香惜玉的心思,见人不配合,直接拿出布缎将人困了带进刑房中。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问山就从刑房中出来去回话。
“已经查清楚了,这个人叫云巧,原本跟在老夫人院子里当差,今天才被老夫人送来清风院。同样被送来的还有一个丫鬟叫云楚,”问山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家爷不高兴还是如实说:“夫人确实是知情的。”
这就相当于是夫人默认了给国公爷安排通房的事。
这换做是任何男人,只怕都要笑出声来。可偏偏国公爷心里是有夫人的,自己心爱的女子给自己安排通房,怎么想都是件让人憋屈的事。
果然,裴延年的脸色直接黑了下来,伸手按着太阳穴凸起的青筋。
江新月正是在这时候回来的,刚迈进门就感受到室内沉闷的氛围。接收到男人投过来的目光,她犹豫了下往后退了半步,“我来得不是时候?”
第78章
078
问山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 压根就没敢多留,直接退了出去。
江新月一看,肯定不是公事, 那岂不是和自己有关系?
她将今天自己做过的事想了一圈,除了违背陈大夫的话下午多吃了个鸡腿儿, 应当也没有其他的问题。反倒是裴延年, 怎么就隐瞒他要离京的事这么长时间。
想完之后,她就变得理直气壮, 抬头挺月匈走进去, 先发制人,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延年抬眼看她, “什么?”
“你是不是要离开京城, 去汾州剿匪?为什么不告诉我?”
“谁和你说的, 老夫人?”裴延年伸手搭在扶手上,右腿往前伸,又问, “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问我为什么不给你收拾行李, 你都没和我说要离开京城的事, 我为什么就要帮你收拾。”
“所以她就送了两个丫鬟来?你也同意了?”裴延年几乎要被气笑了,胸口起伏着, “你知道她送这两个丫鬟是什么意思吗?”
江新月下意识逃避他的视线, 往旁边走去,“不是来替你收拾行李的吗?”
可走了没两步,她的手腕便被人抓住拽了回来。
裴延年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半张脸隐匿在阴影当中, 半压着眼尾。他显然是压抑着火气,忍着声挑明:“你一开始就知道, 知道这两个丫鬟是送给我的通房。”
江新月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也冷了脸,“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什么通房不通房,老夫人又没说。”
“你若是没同意,这两个人不会进院子。就算进了院子,马嬷嬷也一定会交代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全都说得清清楚楚。
如果没有你的授意,正屋内会没有人留守?她一个新来的奴婢,就算有天大的心思,还能瞒过你溜进耳室来!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记得叮嘱两个丫鬟禁止去书房。”
镇国公府事关军务,出入严格,有一套下人的行为准则,包括几等丫鬟能做什么事、能进什么地方都是有规定的。
江新月脸色微变,忍受着手腕上传来的疼痛,低着头没有出声。
她穿得很素净,为了图方便,发饰也没有戴多少,便有碎发软软地垂下来,就贴在脸颊边,衬托得人显得无辜又脆弱。
可这个招数在后宅中十分好用。
奴婢成了,不仅能试探出能试探出他有纳妾的心思,而且还会让犯错的他还会对此生出愧疚之情;奴婢没成,她也可以在事后推说自己全然不知情,依旧能还能得到同情。
前提是,被设计的男人要是个糊涂的。
裴延年也很想装一次糊涂,可她的心思太明显,让他连装糊涂的机会都没有。
游离在怒火之外的神思特别冷静清明。
他定定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冷静问:“是不是从成亲开始,你就没有打算过和我好好过日子?”
这次他甚至连爱不爱都没有说,退而求其次地问有没有打算过和他好好过日子。
裴延年同自己说,只要她说一句“打算过”或者其他类似的回答,今天的事他就可以完全不计较。他就当她在意他,当她喜欢他,当她想要好好同他过日子。
江新月能感觉到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灼热滚烫,依旧没有回答。
窒息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高高挂起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是给所有的东西都罩上轻柔的面纱,日爱日未的气氛刚好。说不准哪一处就有年轻的夫妇,此刻就靠在一起,细语呢喃诉说着有关于生活的琐事,偶尔对视时都会害羞地红了脸庞。
面前站着的女子,也曾在这样美好的夜晚里,害羞地躲进他的怀里。
虽然后来知道都是假的。
江新月真是个骗子。
裴延年闭上眼,眼眶灼热,俊朗的脸透着生人勿进的怒气。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出耳房时随意披着的衣服,各处的褶皱都没有抚平,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如同疲倦的猛兽。
或许是还没有吃东西,他开始逐渐觉得胃疼,又或者是其他地方疼,一抽一抽的已然叫他分辨不清楚。
再睁开眼时,他松开了攥着女子的手,双臂搭在椅子上,仰头去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眼里有猩红。绷紧的下颌前后错动,开口时声音带着闷闷的沙哑。
“是不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做什么,你都不在乎?”
江新月何曾见到过这么狼狈的裴延年,眼底被逼出雾气,快速眨了眨眼。她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就连她自己都开始在心底问,她在乎裴延年吗?
往常她没想过,总是稀里糊涂撒谎带过去,毕竟嘴甜能省很多问题。
可裴延年确确实实帮了她很多,让她没有办法再去逃避。
她其实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好人。
如果是裴三,她可以很肯定地说不在乎,她不愿意留在那座似乎怎么都走不出去的大山,和不解风情作风强势的山野村夫。包括后来将他藏在小院,都存了利用完之后将他送走的心思。
可是她在乎裴延年,这份在乎当中掺杂了许多东西,她自己都不肯定究竟有几分真情假意。
裴延年不知道这点吗,不知道她的欺骗、隐瞒和隐藏在在欺骗、隐瞒之下的嫌弃吗?
知道的。
可他们还是成了亲,多么别扭的一件事。
江新月低下头,“裴延年,实在不行的话……”
“楚荞荞!”裴延年厉声喝止她的话,宽大的手掌握紧了扶手,身体不可抑制地前倾,如同克制的猛兽。
“你骗了我那么多次,就差这一次吗?”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的头整个低垂下去,露出紧实宽厚的肩背和鼓动起来的手臂线条。
江新月的呼吸停顿住,一时不敢上前。
许久之后,他直接站起身来,也没有去看旁边的女子,声线恢复了平静,“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办点事就在书房歇下,不用等我了。”
说完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门外走去。
江新月一时觉得心慌,下意识想伸手去拉住他,可却迟了一步,手中空空荡荡。她看着男人离开的高大身形,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
裴延年随后去了主院。
这个时候温氏还没睡,听见他来还挺高兴地出来,等见到垂首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时,她的笑容淡下去。
“江氏让你来的?你们吵了架?”温氏偏过头“呵”了一声,怒火攻心,“我说她怎么那么爽快地就答应,感情都打算好了要阳奉阴违,在这中间撺掇起来。”
“我没和她吵架,也不是她让我过来的。”裴延年捏了捏眉心,“我将这两个人送回来,就是想告诉您一声,我没想过纳妾,清风院也不会进新的人。”
温氏冷笑,半个字都不信。
裴延年抬起手,问山立即将两个婢女都带下去,顺手将门关上。
等合上门,裴延年顿了顿才开口,“江氏年纪小,许多事不懂,有什么您可以直接和她说,送人就免了。”
“我说她就听了吗?我让她收拾行李她收拾了吗?”温氏急速两步走到裴延年面前,怒火都往上直涌,“成亲这么多日,我就没有见过她为你操心过一件事,张罗过一顿饭,哪怕是替你绣个香囊我都认了。可是她做了吗!她不仅没做,还指挥你替她母亲忙前忙后,一点都不考虑你累不累,有没有精力去忙。”
她越说越生气,声音也跟着大了几度,质问道:“你是要出去剿匪,又不是出去游玩,她听说之后居然没有半点担心的神色。我作为你的母亲,我不该生气吗,不该吗!”
裴延年解释,“她是在京城长大,没有接触过战事,怎么知道凶不凶险。”
“你可醒醒吧,她就是不在乎你。”
刚说完这句话,裴延年的脸色瞬间就冷下去,整个身体往椅背上一靠。
温氏没注意到这点,挑明了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来了京城之后迟迟没进镇国公府,就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准备悔婚再选一门好亲事。知道你的身份之后,她又眼巴巴凑上来要和你成亲。你觉得这样的人能和你过一辈子?”
她走到裴延年身边,缓了缓语气,苦口婆心劝道:“延年,你是要上战场的人,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真要是到了那天,你敢说她不会放下你直接一走了之?”
裴家,已有三人先后战死沙场。
这是一件极为残忍,可温氏不得不考虑的事
——万一裴延年有了个好歹,他的妻子能不能留下来守住裴家。
裴延年看向自己的母亲,严肃认真,郑重道: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这桩亲事原本就是我强求来的。她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我也没那么在乎,我在乎的就是她能留在我身边。”
让他能有一个短暂停靠的地方。
可是后面这句话对于温氏来说,太过于残忍,便没有说出口。
温氏被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你糊涂!”
“人不可能一直清醒,糊涂点我也认了。”裴延年低下头,视线在手背上数不清的细小疤痕上停顿,而后说:“就是真的有马革裹尸那一日,我倒是宁愿她心狠些,而不是守在裴家,过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
温氏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愣在原地,长久没出声。
她也已经上了年纪,容颜不复往日的年轻开始出现皱纹,站在昏黄的烛火之下了,整个人更加老态。
她嘴唇上下翕动着,声音是自己没察觉地颤抖,“那你是在说我和你的两位嫂嫂吗?我们就是活该守着。”
“正是因为看到你们对裴家的付出,看到这些年来你们的不容易,我才知道,这条路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