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又没有这个勇气阻止,因为她知晓,娘亲是为了她和妹妹弯了膝盖。
谁不想站正身体,体面而又有尊严地活着。
眼中逐渐变得酸涩,她抬起头任由娘亲拉着,却在江新月看过来时狠狠瞪过去,如同只怎么都不肯低头的水鹤。
江新月愣住,下意识回头,就看见原本应该在她身边问问情况的徐氏,站到了前方同她的父亲不知在说些什么,在阳光下笑得眉目舒展,一幅小女儿家的娇羞作态。
她再转过头来,又看了看在身边满脸堆着笑容极尽所能讨好她的范氏,抿着唇无意识地吞咽了一声。
温暖的阳光在她的侧脸上涂上了一层金边,跟着她身后的是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她眨动着眼,驱散眼底的雾气,朝着三婶露出乖巧的笑容。
“这是自然的,只要我下帖子请你们的时候,给我这个面子过来就成。”
范氏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她也只是看着三婶静静地笑着。
很快就开始整队,快近晌午时,礼部的人才带着圣旨过来了。然后便是接旨、开祠、供奉等一系列的事。
她虽然说是这次赐婚的主角,可全程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只要在嬷嬷们的指导下完成整个过程就是。
只是流程过后,来宣旨的官员特意过来同她解释。
“江三姑娘,也不是我们推脱故意耽误了。而是过了五华门,圣上将我们急招回去添了赏赐,这才迟了些。”
官员拱拱手,后面立即有人将匣子端上来打开,叫众人都看了看。
打头的是一柄绿如意一柄,往后是白玉送子观音,其余的是首饰和布匹什么的。
这原本就是贵重的东西,加上“御赐”两个字就更加贵不可言起来,这也说明了皇上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怀远侯率先走出来,邀请宣旨的官员留下来用顿便饭,接着就是场面上的寒暄,一时间热闹极了。
最后面的江琳昭面无表情看向被围在人群当中的江新月,视线长久地没有挪开。
同样是落水,她和江新月的境遇可以说天差地别。江新月很快被人救起,请了大夫诊疗,外面还没有风声时就有贵人压着消息,甚至能求来圣旨赐婚。
而她至今还病着,还在诸位夫人面前留下个莽撞的坏名声。
“将你的表情收一收。”杨氏不动声色地走到小女儿身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挡住她的脸,笑容依旧得体端庄,用低到只有她和女儿能听见的声音说:“输了就是输了,愤恨是最无用的东西。”
杨氏也恨,恨得牙齿都快要咬碎了,这桩婚事怀远侯府又不知道要贴多少银子进去。
可她不相信,这件事就她一个人会着急,她又何必做这个坏人。
杨氏这点倒是没看错,同样着急的还有江仲望。
只是江仲望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的时候,就被自己的兄长江伯声敲打一番。
江伯声今日同礼部官员喝了不少酒,脸色涨红地躺倒在春凳上,一边展望着江家日后的前程一边笑出声音来。
他是真的高兴啊。
他虽说是个的侯爷,可落魄的侯府不知道多少,也就只有逢年过节宫中大请,京城中才知道还有他这么一号人,就连自己大女婿对自己的态度也不怎么样。可就算熊昌平对他没那么敬重,可江家也沾了不少光,长子江衡明拜在潜川山人门下就是熊家在中间出了力。
所以,他相当看重同裴家的亲事。
被江仲望扶起来喝了碗醒酒汤,他不轻不重地提了一句,“既然初初是个有出息的,外面那个就断了。你这个女儿心眼小得很,真要是露出马脚,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样子。”
江仲望弯着的腰僵硬住,抬起头狐疑地看向自己的兄长,“我没听明白。”
“听没听明白是你的事。”江伯声将汤碗放在桌子上,同江仲望相似的面容上多了老态,如鹰一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人,“我只知道,谁坏了江家的前途,谁就是罪人。”
江仲望没吭声。
江伯声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子嗣的事生气,毕竟背了十几年绝户的名声。他用手撑着自己的大腿,声音放缓不少,“你在这时候着急什么?只要徐氏走在你前头,你还怕女儿管到你房中去?”
“没这个道理。”
江伯声说了这番话,似乎也觉得疲倦,低着头阖眼帘,沉沉睡了过去。
留下江仲望在他旁边坐着,长久地不出声。
第53章
053
裴江两家被圣上赐婚的事如同投下的一道响雷, 在京城直接炸开。
卢氏接到丫鬟的消息时,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小半天回不过神来, 又问了一遍,“圣上真的赐婚了?”
“是的, 现在京城中都传开了, 大家都在说表姑娘好运道呢。”
江新月常年在徐家住着,出手又颇为大方, 因此徐家的下人们都挺喜欢这位表姑娘。先前表姑娘出了事, 下人们心里也揪着一颗心。眼见着事情解决, 表姑娘还有个好姻缘, 此刻不免欢喜起来。
那可是镇国公府啊!日后表姑娘就是国公夫人了!
卢氏松了一口气, 转念又想到什么, 连忙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不出所料,她遇上了要往外面走的徐宴礼, 立即出声喝止:“站住!”
“母亲。”徐宴礼回话。
“你哪里都不许去, 就留在府中。”
卢氏看着沉着脸不出声的儿子, 放软了声音,“圣上已经赐婚了, 你现在去也不能改变任何的结果。再说了, 初初应当是同意的,裴家才会向圣上请旨。两个人既然是两情相悦……”
“怎么算两情相悦,被勉强的开始也算?”徐宴礼声音压抑,“真要是两情相悦, 初初会毫不犹豫逃走,会从不提及过裴三, 会在一开始隐瞒自己的身份?”
倘若她高兴,徐宴礼认了,可现在让他如何认了?
卢氏被噎住。
满月门落下来的影子就落在他的脸上,他深深闭上眼,问出了一个自己从不曾问出的问题,“母亲,你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卢氏愣住,怔愣过后反应过来,徐宴礼问的是是否后悔当初假借生病的名义让他提前回来。倘若当时两个人携伴同行,或许就没有后来发生的种种。
初初也是在她眼前看着长大的孩子,卢氏如何不后悔。在那几个月里,她无数次惊醒落泪。可她对外甥女的心疼是一回事,对儿子前途的考虑又是另一回事。
她眼眶顿时红了,声音也高了几度,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该高兴,我送了她一场大造化。”
“母亲!”徐宴礼猛然睁开眼,看了一眼母亲之后毫不犹豫地朝着外面走去。
卢氏的手抓成了空,眼见到人阔步走到门口快要拦不住了,猛然道:“ 你可知,初初已经有身孕了!”
这个消息直直在耳边炸开,徐宴礼只觉得浑身血液被凝固住,僵硬地转过头。
卢氏几步走上前去,死死攥着儿子的衣袖,“她已经有了身孕,这是那镇国公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始终没有一个后代。你当真觉得,镇国公府会舍了这个孩子,初初能舍了这个孩子?她现在人生眼见着是一片坦途了,你此刻过去,引起的流言蜚语就是在害她。”
徐宴礼没出声。
怎么会呢,明明大夫把过脉。
卢氏心里也难受,哭着道:“我不是没应允过,可初初对你的感情,未必就那么深。”
“放手吧,你们之间差了一点,就是差了。命理如此,你要怎么去抗争?”
“宴礼,她是你的妹妹,她也只能是你的妹妹。”
……
卢氏还说了许多,徐宴礼都已经听不大清楚,耳边嗡鸣作响。如瓷玉一般的手捂着发疼的心口,他几欲喘不过气来。
烈阳在头顶上打转。
晕倒之前,他听见周围人的惊呼声。
徐应禹下朝时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闷不做声拐到徐宴礼的院子里,两个人简单地谈了谈。至于谈论的内容,就连卢氏也不知晓,只知道儿子变得比往常更加沉默。
而这个消息很快在京城中流传开来。
当时参加了赏梅宴的人惊讶一阵之后又觉得古怪地正常,更是有人猜到两个人怕是之前就有什么联系,不然还真以为能统率三军的将领真是什么活菩萨不成。
没瞧见当时还有个姑娘落水,还是被下人救上来的。
原本受了镇国公府和熊家的叮嘱,还有人在私底下悄悄讨论着。这下子所有人全都噤声,都不敢往外胡咧咧。
圣上说的“金玉良缘”,难不成他们还要去质疑圣上?
这群人不透消息之后,这道圣旨就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在京城中瞬间炸开。而等裴家下聘时一抬抬嫁妆如同流水般送进怀远侯府时,这桩婚事更是成了最时兴的话题。
怀远侯府倒是想在这时候出出风头,带着府上的姑娘参加参加宴会,显摆一下。
可惜的是没时间,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婚事上。
他们这样的人家成亲可不是一两句话就成了,宾客的宴请、府上的装扮和嫁妆的准备都要几个月时间。现在皇上将婚期定在下个月,所有人都忙到脚不沾地。
老夫人也不病着了,出面开始帮忙,连几个姑娘都被分配了事去做。
杨氏一边又累死累活和范氏准备宴请,一边心痛地看着公中的银子哗哗地往外面流着。
每划拉一笔银子,她的心脏都要抽搐一下。最终有一天没能绷住,抓起桌上的账本就砸向进来的江伯声,“你们到底商量出什么结果?难不成真要将镇国公府送来的嫁妆全都给二房的带走!”
江伯声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见屋内没有丫鬟在,才弯下腰将账本捡起来。他低着头将账本上不存在的灰尘擦了擦,含混着说:“这不是也没有办法么。”
杨氏将桌子拍得直响,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口不择言道:“什么叫没有办法,你自己翻翻账本,这都花了多少银子!府里还剩下多少。眼看着各方的孩子都长成,后面桩桩件件能省得了谁的?干脆婚事办了之后,全府上的人都不吃不喝,直接抹脖子算了。”
江伯声扫了一眼,看到一连串的字就不敢再看,可真要动了聘礼,他又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镇国公府送来嫁妆的第二日,徐应禹满面笑容地揣上了一叠银票,先后在去他和江仲望办差的衙门转了一圈,极为好心地开口:“府上周转可还行,要是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不少,你们先拿去用用。就是镇国公府的聘礼别动了,瞧着有点不像话。”
原本裴江两家的婚事就是近期人们谈论最多的,这话一出,身边同僚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放慢了手中的动作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
江伯声被人戳破了小心思,只感觉兜头被人扇了一耳光,急赤白脸,立即大声反驳,“哪里不够!我们府上不至于靠着姑娘的聘礼过活。”
面前干瘦的小老头也没有反驳,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就好,那就好。”
徐应禹身子前倾,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以为你们那点心思我不知道,初初怎么落水的,我可是还没算。”
说完之后,徐应禹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扬长而去。
他满脑子雾水,回来之后在逼问之下,才从杨氏这里知道赏梅宴上发生的事。
他心里就像是哑巴吃了黄连一样苦,要不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都恨不得抽杨氏两耳光。杨家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这么帮着自己的娘家。
可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将这口气咽下去,都快要忍成了老王八。
而杨氏见他纹丝不动地坐着,心里更是来气,口不择言直接往人家的肺管子上戳去,“你就那么怕徐家的人,徐家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你这个怀远侯当起来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直接让他徐应禹来当好了!”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杨氏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脸。
而江伯声就像是刚刚没动过手一般,站起身来,两只手如同鹰爪般牢牢锁住杨氏的肩膀,不顾杨氏发白的脸色强行将人按到椅子上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