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突然来找自己闲聊时,江新月还有一点意外,“这倒是正常,三婶婶原本就是一个责任心比较强的人。”
“好事确实是好事,只是……”江明蓁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正在陪老夫人说话的江琳昭,慢吞吞地说:“我就是怕她这样直率的性格,会容易得罪人。”
江新月脑子转了一圈就明白江明蓁话里潜藏的意思。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江明蓁见她明白了也没有多少,一张脸鼓起,像模像样地感叹一声,“算了,不说这些了,这也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
这是说侯夫人杨氏为了范氏分管府中内务生气,怕回头迁怒到她的头上,特意来提醒一声让她多注意下。
江新月点点头,却没有多少害怕。
早在镇国公府的那件事情,大伯娘就对她有所不满了。债多了不愁,多讨厌一点和少讨厌一点没有任何分别。
更何况杨氏实际上就是个面甜心苦的人,也没有将她多当成自己的侄女,要不然也不会为她娘家那个不学无术的杨从安向徐氏提亲。不过想到到这里,她确实觉得有一点儿奇怪,后面杨氏居然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这确实不是她过往的风格。
不过压在她心里的事太多,她尚且自顾不暇,也就没有往深处思考。
果然就像她早就预料到的那样,老夫人的病一直没能好,每日都需要有人在旁边照顾。虽说真正照顾的活都是让身边的丫鬟动手,她们去侍疾也就是将准备好的饭菜或是药递给老夫人,可几日下来也有点受不了。
而就在这时,咸宁公主的赏梅宴也开始了。作为江琳琅的娘家,怀远侯府也收到了公主府的请帖。
老夫人哪怕真的到了病重的时候,都不会错过这个可能与其他人家交好的机会,更何况她现在还只是装病。
她靠在软枕上,交代坐在旁边的杨氏,“这几个小的照顾我这些时日,也辛苦了。正好趁着这次机会,你带着她们一起出去,也松快松快散散心。”
“老夫人体谅,”杨氏说完之后,话锋紧接着一转,“只是现在府里事情多,三弟妹又是才管事,中间许多关节还不怎么清楚,还需要有人在旁边看着。我想着,要不然就让二弟妹和三弟妹带着几个孩子去吧。我留下来,要是府里有个急事,还能有一个拿主意的人。”
徐氏对于这种场合无感,而范氏则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翻了一个白眼。
府里的嫡长女江琳琅嫁给咸宁公主的嫡子,有了这样一层姻亲关系,咸宁公主才给江家送了一份帖子。所以哪怕江家所有人都不出席,作为江琳琅母亲的杨氏都必须要到场,给江琳琅撑场面。
杨氏这番话,同直接叫她和徐氏留下来有什么区别!
范氏被气得要死,这两天同杨氏共事,她才发现杨氏居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以往他们三房得要在不知不觉中吃多少亏啊!
果然,就听见老夫人拍板决定,“那就让徐氏和范氏留下来,你带着几个小的去就成。几个小的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们的长姐,你带着她们去看看琳琅。”
杨氏几不可见地笑了笑,然后朝着老夫人点点头,“是。”
去咸宁公主府的事就这么决定下来。
而在旁边听完了整个过程的江新月心里产生了一丝异样,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要知道咸宁公主府每年都会举办一次赏梅宴,邀请京城中的女眷参加。而邀请的人也是有讲究的,除了像江家这种靠着裙带关系进去了,其余的都是家世显赫的人物。
而她的舅母卢氏年年都会受到邀请。
她还以为按照老夫人严防死守的程度,她得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跟着出门。现在居然连提都没提就让她直接跟着去?这时候不怕她和徐家人接触了?
江新月越琢磨越觉得有点儿微妙,可又想不清楚其中的关键。
晚上在烤橘子的时候,脑子一抽抽,居然直接伸手往猩红的炭火抓过去。
关键时候,她的手被人及时抓住。
对面的裴延年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已经烤好的橘子,“你在想什么,这也能发呆?”
江新月这才回过神,看到对面坐着的男人。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中间的小茶几上放置了一个描花的青瓷手炉。而在手炉上面,则是放了两三个黄橙橙的橘子和七八粒的红枣,只在右下角的地方留了一道添加木炭的小口子。
昏暗的室内,裴延年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整齐地放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玄色的锦衣长袍。他不算是穿得单薄的,却丝毫不显得臃肿,反而带着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精气神,像是生长在辽阔西北震慑草原的猛狼。
可便是这样的一个威武的人,此刻侧着身体,一条胳膊撑着小几,然后另一只手快速地翻动着手炉上的东西。
这样的场景怎么都能称得上一声浪漫。
可就是不应该出现在她和裴三的身上啊!
她都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可能就是因为前几日她碰瓷裴三,让他帮自己去调查江仲望。
结果第二日晚上,裴延年就过来了。
她还以为是查到些什么,夸奖的话都要说出口了,却下意识接到男人扔过来的一包东西。
“我来是和你说一声,才开始查暂时没有消息。免得你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地等着。”
江新月的表情很一言难尽,她差点直接说,她宁愿干等着,也不想睡着睡着的时候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没有消息你过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毕竟有求于人,她又不好说得这么难听,抓了抓手里热乎乎的油纸包,问了声,“什么东西?”
“你喜欢吃的糖炒栗子。”裴延年顿了顿,声音僵硬地说:“路过,随便买的。”
第35章
035
江新月其实对糖炒栗子并不是那么喜欢。
毕竟在京城, 栗子并不算多么稀罕的东西,还有比糖炒栗子好吃很多倍的糕点。她只要想吃的话,什么时候都能买到。
可在清水镇不同, 点心是想买都买不到的东西,大多数时候只能靠山吃山。
她从小山村回来的前几日, 山脚下的栗子树正好成熟了。那棵栗子树上结的栗子虽然小, 但特别糯,还带着一股甜味。裴延年在听她说过一次爱吃之后, 每次进山都会绕到那棵栗子树下, 带上一把栗子回来。
而回到京城之后, 她便没再吃过栗子。
乍然听见手里的是栗子, 还真的被提起兴趣, 低头开始拆手里的油纸包尝了一个, 栗子特有的那种沙沙的质感和甜味就在舌尖弥漫开来。
还真的不错。
江新月又剥了两个,然后冷不丁地听人问,“好吃吗?”
“挺好吃的。”
江新月抬起眉头看过去, 心里还在想为什么裴三放了东西还不走, 难不成是看上了自己手里的栗子?她有点不确定, 犹犹豫豫地问:“要不你也来一点?”
这句话就是礼貌性地客气一下子,实际上栗子就放在茶几上, 她没动就是提醒裴三, 该回去就回去了。
谁知道裴三真的坐了下来,挑了个栗子开始吃了起来。
东西都是他带过来的,此时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诡异地吃掉了半包糖炒栗子。
有些事有一就有二。
所以裴三再过来的时候, 她也没有什么好的借口拒绝,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相处着。
谁知道在这时候却能直接派上用场。
“咸宁公主的宴会你知道吗?”江新月将烤得发热的橘子剥开, 掰了一大半往前,推了推男人的手臂示意他伸手去接,声音里带着讨好,“明天我要去赏梅宴。”
裴延年往下看了一眼她的手,最后还是接了过来,顺着她的话问道:“嗯,怎么说?”
“也不是怎么说,”江新月顿了顿,察觉到裴延年投过来的目光,知道他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糊弄的人,索性就直接说了真话。
“要是攀关系说,咸宁公主同我大伯娘是两姓之好的亲家,我们府上收到帖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我心里总在打怵,先前将我困在家中好几日了,怎么这次就肯让我出门?要知道我的舅母是极有可能参加这次宴会的,就当真这么放心我?”
她说这些话时,面皮都发紧。自己家中破事接连不断,求人的滋味比想象中还要让人难堪,所以她给自己描补着,“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想岔了,我就寻思着你身边有没有会些拳脚功夫的婢女,借我一个用用。等宴会结束,我就还你。”
“好。”
裴延年只应了一声“好”,就将江新月原先准备好的长篇累牍直接打散。
江新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眼睛瞪圆了,“你就这么答应了?”不趁机提一点要求什么的?
“不然呢?”
裴延年也觉得她问得奇怪,解释了一声,“这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我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江新月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好像印象中的裴三不会这么好说话才对。
她吃了一瓣橘子,酸酸的味道压下了胃里那种翻涌的感觉,鬼使神差地问:“你说当初,我要是表明自己的身份,你会帮我回京城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好奇呗。”
裴延年想了想这种可能,说了声“可能不会。”
江新月咬下一瓣橘子,酸得整张脸就变得扭曲起来。她说什么来着,实在不是她杞人忧天、自作自受,而是裴延年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说不定那时候他就看上了自己的相貌,想要将自己困住给他当小娘子。
真是见色起意!她心里骂骂咧咧着。
裴延年看着小妻子一边眼睛都不眨地吃酸橘子,一边古古怪怪地看向自己,不知道她又想到什么地方去,只好出声解释,“身边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女子,当时会怀疑是不是我在清水镇的消息走漏了,别人派了探子过来。”
他在这个位置上,并不是每日带带兵、打打仗就可以的,想要他命的人不少,各种各样的计谋层出不穷。
美人计什么的都是用烂的。
这戒备心倒是挺强的,江新月提起一点劲,“那后来呢,你怎么就不怕我是探子了?”
“想听真话?”
江新月点了点头,就看见对面的男人看过来的眼神格外复杂,然后缓缓说道:“我没见过有探子被虫子咬了一口,哭着问我是不是马上要死了。”
江新月蒙了下,脑子里疯狂转动着这说的到底是哪件事儿,终于想起来。
一开始她跟着裴三回了清水镇,身上的红疹怎么都消不下去。那时候她浑身红肿,又热又疼,甚至都不需要别人帮忙上药,只要随意一抹都能涂到。还是后来裴三替她找了两身蚕丝面料,又将她用的被褥也全都换成蚕丝的,她身上的红疹才开始慢慢消退下去。
眼看着都快要好了,半夜手背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直接将她疼醒。手背上多了两个红点,沿着红点皮肤迅速肿了起来,以至于半条手臂都是又肿又疼。
对于那时的她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那段喝药抹药的日子,两眼一黑都差点昏了过去。
以至于裴三听见动静走进来时,她就一个劲儿地抽噎,“我要是真的熬不过去了,你也给我找个大夫开点药灌下去,我不想走的时候还不好看。呜呜呜……收殓的时候,给我陪几床蚕丝被,我要素色花纹的……呜呜呜……还给我来点糕点,我好久没吃甜的……”
裴三捏着她的手腕,将竹杯在烛火上烧了一圈后眼疾手快地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情绪上头,将面前的人一把抱住,哭得比死了爹还要惨,“我还年轻,我真的不想死啊!”
裴三忍无可忍地捏住她的嘴,不耐烦道:“闭嘴,再说一个字就把你扔出去,听懂了吗?”
“呜呜……”她被吓到了,迟缓地点点头,可那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般流个不停,委委屈屈地看着男人的动作。
裴延年将竹杯拔了下来,就看见出血的红点上多了两条鲜红的血迹,语气更加不耐烦了,“应该没有毒,等明日再看看,实在不行就再找大夫。”
她逐渐从恐惧当中走了出来,讪讪地松开男人的手,低垂着头乖乖巧巧地坐在床上,庆幸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而现在江新月只想要骂人。真丢脸,关键的是还正好被裴三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