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地闭上眼睛,从内心深处涌上一股荒凉,忍不住去想,上辈子的小姑娘在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后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如他一般在阴暗里挣扎?
他甚至在想,既然这辈子她已经过得这么好了,为什么就一定要将她绑在自己的身边?她为什么不可以像她说的那样,如同一个正常人去成亲生子,而是要接受这样一段扭曲的感情?
握住女子下颌的手松开,他眼神看着小姑娘跌坐在地上,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拉她起来。
小姑娘也同样愣住,薄薄的面皮上出现通红的手指印,茫然又不安地朝着他看。
他的脸隐匿在阴影里,看着面前与记忆中相似又不相似的脸,眼神中透着悲伤的神色。
在下马车前,他的声音里带着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沙哑。
——“随便你吧,既然你这么想离开,那就离开好了。”
说完之后,他便直接地下了马车。
项淑敏坐在空空荡荡的马车里,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眼泪都开始凝结,生出一种被丢下的恐慌。
她是想同哥哥保持距离,可这并不代表着她愿意和哥哥争吵。
在过去无数的日子里,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哥哥丢下去。
想到这里,眼泪又顺着莹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她安慰自己,说不定哥哥只是在气头上,所以才不理她。
等过几日他冷静之后,她再去找他,认认真真地同他道歉,告诉她自己不是故意想要隐瞒行踪。
哥哥对她那样好,不舍得不理她的。
——
项淑敏想得很简单,也花完自己剩下所有的钱,买了一枚印章当成道歉的礼物。
只是她去前院的书房找哥哥时,哥哥院子里的墨棋说哥哥不在。
“前几日麓山书院准备进行一次大试,允许姑孰所有的读书人参加。可书院那边没想到这次参加的人这么多,导致改卷子的人手不够,山长便请大公子去判卷子。”
墨棋在说这件事情时,脸上带着喜气,一副余有容焉。
项淑敏却彻底愣住了,喃喃道:“哥哥没有同我提起过这件事。”
往常项平生也会有出门,游学或是参加朋友之间的聚会。
但是如果需要出门一段时间的话,他都会提前告诉她去向和可能回来的时间,哪怕不能亲自告诉她,也会让下人递个消息。
从来没有一次,她对他的行程一无所知。
棋墨诧异四姑娘还不知道此事,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不太确定地说:“可能是这次的行程比较匆忙,大公子也是临时接到帖子,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已经过去了,所以一时忘了同您说。”
项淑敏心里失落,可眼下也只能用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公子没说,小的也并不清楚。”
她同棋墨聊了两句哥哥的近况,勉强打起精神回去了。
她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只能每日两次往书房多跑跑。
棋墨从小就知道两位主子的关系好,见她频繁过来,忍不住问:“姑娘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麓山书院又不是完全封锁,小的派人去给大公子传个消息?”
“别!”项淑敏阻止,手帕的一角被捏皱,最后只是勉强地笑,“我就是很久没见到哥哥了,所以多问两句。既然他有正事要做,自然是正事要紧。”
虽然这么说,但是她书房的脚步就没停下来过。一连跑了好几日,她没有遇到哥哥,反倒是等来了宿向容。
宿向容并不是一个人上门的,而是妹妹宿青圆给项贞婉送了拜帖,他再用陪妹妹来拜访项家的名义。
在拜见过长辈之后,兄妹两便被项贞婉带到花园。
其实说是花园,地方也没有多大,就是利用一个废弃的院子,移栽了不少花木。
因为花匠搭配得当,花园的位置又正好处在前后院连接的必经之路上,因此府里的人在闲暇时经常过来坐坐,也算是招待客人的好地方。
项贞婉自然不会觉得宿家兄妹俩是真的为她来,毕竟她同宿家的小辈的交情并没有多深。
等见到宿向容,她顿时就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十分爽快地说:“我让人去找淑敏,左右都是认识的人,聚在一起也热闹。”
宿向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却没有隐瞒,真心实意地说了声,“劳烦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你记得到时候给我点好处。我也不要旁的,金镯子、金簪子什么就可以。”
“呐呐呐……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要这点东西可真没亏你。你是不知道,我为了帮你同淑敏见上一面,被我爹禁足一个月,这几日在屋子里待得我浑身都要发霉了。”
“项家不允许自家姑娘同外人往来?正常的交友也不可以?”
“我们府上没有这样的规矩,就是她哥哥管她管得比较严。”
宿向容更加奇怪了。“兄长管这么多?”
项贞婉倒是见怪不怪,解释道:“那时候我们家才来姑孰定居,大人们忙着应酬,不大有空管我们。大哥就肩负起兄长的职责,看管底下的弟弟妹妹。淑敏那时候年纪小,又喜欢黏着人,可以说是被大哥一手带大的。”
“自己亲手照顾长大的妹妹,当然怕她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坏小子娶走。”
这样说倒是也能说得通。
可他回想起那日男人看着他冰冷而又防备的目光,心里又疑问。
真的只是兄长对妹妹过多的保护欲?
而这种疑惑见到项淑敏的那一刻就全部消失了。
小姑娘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头发被分成两侧挽了双鬟髻,用鹅黄嫩绿两种颜色的发带绑住,乖软而又明媚,像是凡尘落下的不谙世事的仙子。
从花墙后朝着他走来时,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脏的悸动。
项淑敏却在见到男人的一瞬间,动作就变得僵硬。
若说在一开始的时候,她对宿向容还有好感,在经历过二十两的差价和哥哥生气之后,她对这个人完全是避之不及。
在见到宿向容的瞬间,她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转过身就往回走。
宿向容立即追了上去。
少年笑容清爽,带着特有的执着,小跑到她身边之后连声问。
“怎么见到我就跑,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
宿向容大跨步往前站了一步,彻底挡住女子的去路,颀长的身体如同挺拔的青松。
他微微俯身,看着女子的脸认真道:“可是怎么办,我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138 项平生×徐淑敏6 要是再迟的话,我哥……
“朋友?”
“你没有朋友?”宿向容看向少女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不知怎么问出一句,“还是你哥哥不让?”
项淑敏有朋友,不过都不太亲近, 仅仅是能在一起游玩的程度。
她大多数的时间还是和哥哥呆在一起, 所有成长的喜悦与烦恼都可以事无巨细地同哥哥分享。
从前她从来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身边也从来没有人提出过疑问。
但是此时此刻,在男子清澈的疑惑目光中, 她理直气壮的肯定回答却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
潜意识里, 她非常清楚, 她同哥哥的关系过于亲密,亲密到……压根不像是正常的兄妹。
随身携带的印章犹如千金之重, 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粉黛匀称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惨白。
她勉强地笑着:“我当然有朋友, 我哥哥也不会干涉我的交友。我不喜欢你,我不想和你做朋友,难道不可以吗?”
面对这样称得上苛刻的话,少年却没有任何的生气。
他俯身同少女平视,风流的桃花眼熠熠生辉, 直接称呼少女的名字。
“项淑敏,你是真的不想和我做朋友吗?还是说……你不敢?”
“难道你不想知道,不在哥哥的羽翼下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不想知道自由是什么味道?”
“怎么样, 要不要试试看?我可以帮你。”
少年的声音清透,像是春日柳梢头簌簌的声响,引诱人在不知不觉中往下沉沦。
不在哥哥的羽翼下生活,到底会是什么感觉?
项淑敏觉得内心中所有不安的因子全都亢奋起来,湿亮的目光盯着面前骄横恣肆、勇而无畏的少年, 生平头一次生出反叛的念头。
可最后,她还是摇摇头,粉唇抿紧。“不好,我不喜欢。”
少年一侧的眉头挑高,没有将拒绝当成一回事,反倒是笃定地说:“不,你会同意的。”
他是那样笃定,笃定到她都开始动摇。
可是最后她还是没有同意。哥哥已经在生气了,若是她再不听话的话,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宿向容在离开的时候同她说。
“淑敏,多出来走走,同朋友多接触接触。或许见的人多了,你就知道兄长的话,有时候也没有那么重要。”
“我们都要有自己的人生。”
这是第二个告诉她,她应该要独立生活的人。
项淑敏站在项家的门口,盯着那道干净如拭的赤红色雕花门槛以及被那道门槛隔开的外面广阔无际的天地,长久地回不过神来。
傍晚时分,她如同往常一样去书房打探哥哥的消息。
“大公子还没有回来……您真的不用每日过来问,大公子要是回来了,自然会去见您。”
“麓山书院的卷子,还没有判完吗?”
墨棋神情局促,动作也开始不自然,嗫嚅了好半天之后,叹了一口气。“这个……小的还真不清楚,应当是没有吧。”
小姑娘的眼里浮现出浓浓的失望,又问了两声之后就离开。
也许是这段时间一直念着哥哥,晚上项淑敏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已经变幻在书房,她同哥哥正在争执。
向来温柔的哥哥靠坐在梨花圈椅上,手臂压在桌面上,狭长的眼眸半抬,看向她的视线充满审视和不悦。
她害怕地走上前,义无反顾地坐上男人的腿,慌乱扯开鹅黄色的衣裙,露出里面被嫩绿色丝绸包裹住的丰盈,羞耻而又绝望地拉着男人的手握上去。
“哥哥,你摸摸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