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檀伸手握住常妈妈苍老的掌心,另一只手慢慢比划:“妈妈身子骨养好,我才安心。”
“阿娘不在了,你和冬夏不能有再事。”
常妈妈掌心一抖,怔愣许久,然后重重点头:“老奴知道的。”
等常妈妈走远,姜令檀暗暗叹了口气,她如何不知道常妈妈在担心什么,只是有些话她不能说出口,也不能问出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装作不知。
她深信太子是君子,有些事,绝不会越界。
“昨夜,司妃娘娘宫中可有事发生。”姜令檀抿了一口燕窝红枣粥,朝吉喜比划。
吉喜笑眯眯夹了一筷子鸡汤煨出来,青绿的豆苗尖儿,放在姜令檀面前的碟子里,语调含笑:“奴婢从昨夜到今晨,藏了一肚子话,就等着姑娘问呢。”
“姑娘再不问,奴婢都等得着急了。”
“昨夜我们离开不久,辅国公府司大姑娘入宫拜见司妃娘娘,司大姑娘离宫回府时,据说被歹人暗算,离近心脏的部位中了一箭。”
“至今都生死未卜。”
初秋,凉风卷入屋内,沁骨寒凉。
姜令檀搅着手里的汤匙,垂眸沉思许久后,她朝吉喜比划:“我猜司妃娘娘选了寿安公主去西靖联姻,对么?”
吉喜点头:“是,姑娘没猜错。”
“今儿早朝事,司妃娘娘跪在太和殿前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字字句句都是为陛下分忧,她求陛下下旨,赐婚联姻。”
“陛下已经允了。”
姜令檀不紧不慢喝了一口粥,唇角边的笑意渐深。
“用完早膳,我想去镇北侯府一趟。”
“今日可方便?”
吉喜目光落在姜令檀白如洁玉的指尖上,她捂唇笑了一下:“姑娘安心,马车早早就准备好了,程京墨侍卫也在外院候着了,就等着您的吩咐。”
姜令檀有些哭笑不得:“你恐怕是住我心里的,什么都猜得一清二楚。”
吉喜将目光移开些,轻声道:“奴婢愚钝,是太子殿下吩咐。”
姜令檀捏着汤匙的指尖发紧,垂下眼帘,掩饰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愕。
巳时一刻,马车悄无声息停在镇北侯府门前。
姜令檀掀开车帘,人还未走下去,就听到对门的府邸传来颇为嘈杂的声音,乱糟糟的有些熟悉,像是在哭闹。
“这是?”姜令檀疑惑不解,看向早早就在侯府门前等候的窦妈妈。
窦妈妈压了声音:“姑娘可能还不知道,对门的府邸正是武陵侯府应家,今儿一早,陛下从宫中宣旨后,寿安公主就带人过来了,据说是哭闹着求武陵侯娶她为妻。”
姜令檀扶着窦妈妈的手下车,抬眸朝武陵侯府方向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门前跪了一堆的人,哪怕隔着墙院也能隐约听见里头的喧嚷声。
姜令檀不禁想着昨夜宫里发生的事情,下车时就耽搁了片刻。
窦妈妈和吉喜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一行人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陆听澜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声音透过影壁传出来。
“早就得了消息说你要过来,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让我好生担心。”
陆听澜走得不快,福喜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再往后簇拥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就怕她重伤未愈,坏了还未养好的身子。
姜令檀清凌凌的视线不赞同看向陆听澜,指尖比划:“你伤还未好全,出来作何?”
陆听澜毫不在意朝身后挥手:“不妨事。”
“我听小丫鬟说府外有热闹好瞧,这不是借着来接你的借口,正好能出来溜达一圈,否认窦妈妈又要念叨我,要寻芜菁娘子告状。”
“屋里躺下去,我身上骨头非生锈不可。”
“昨夜宫里的事,你可听说了?”
陆听澜朝姜令檀眨了眨眼,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你说应淮序怎么就是个铁石心肠的玩意呢?”
“寿安公主多好的一个人啊,有司妃娘娘宠着,又得太子殿下宽容,应淮序别说是尚公主,就算是上门赘婿那也要连夜上赶着去啊。”
姜令檀见陆听澜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说话的声音还刻意提高几分,不用猜也知道她是故意的。
不出所料,陆听澜话音落下瞬间,武陵侯府的大门就被人由里朝外推开。
秋凉风大,府门前的月桂细细碎碎从枝丫掉落满地,姜令檀看到应淮序大步从府内走出,他身上穿着一件玄色绣如意暗纹家常袍子,腰上束着麒麟纹革带,如高山沉稳内敛。
谢含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双眼肿如核桃,从未有过的狼狈。
“应淮序你站住。”
“你今日必须说清楚,为何不愿娶我?”
应淮序长眉微蹙,沉沉视线从对门的陆听澜身上扫过,顿了顿,不露声色移开。
他与公主是青梅竹马,年少时不知事时曾想过娶她为妻,可随着年岁渐长,家族荣辱成了他肩上越不过的大山,反而渐渐淡了男女之情。
谢含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声质问:“你不娶我,父皇和母妃就要我去西靖联姻,你当真舍得眼睁睁看着我遭受这样的苦难。”
应淮序依旧沉默看着谢含烟,一双漆眸,无半点波澜,就像他这个人,可能生来就是铁石心肠。
谢含烟倔强站在武陵侯府,无论丫鬟婆子怎么跪求,都不为所动。
她今日之后,就无退路可言,应淮序成了唯一的希望,众目睽睽,一波接着一波的羞辱,快要将她淹没,脸面和尊荣被鲜血淋漓的现实撞得支离破碎。
谢含烟透着恨意的视线一颤,看向陆听澜:“都怪你,若是你去西靖联姻,我又何须遭受这样的苦难。”
“陆听澜你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就算你不愿去西靖,昨夜为何要派人刺杀司馥嫣。”
“她已经答应替我前往西靖,你却重伤她。”
陆听澜眼中尽是嘲讽,冷冷丢出两个字:“
蠢货。”
谢含烟快气疯了,脸上的妆花得厉害,她恨所有人,包括应淮序在内,在丢尽脸面的这日,她恨不得所有见过她狼狈模样的人,通通去死。
“陆听澜。”
“事已至此,你该回去的。”应淮序自来骄傲,少有求人的时候。
两府对门,隔着短短数步距离,他薄唇紧抿,那张如刀凿斧刻般冷厉的英俊面容,傲然荡然无存。
陆听澜也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这几年谢含烟被司馥烟暗中指使,陷害过她多次,她做过最过分的事情,不过是把人丢到荷花池里淹过一回。
陆听澜朝应淮序颔首,伸手牵过姜令檀柔软掌心,似笑非笑:“看在你救我一回的份上,本郡主今日赏你一次面子。”
第51章 底线、试探
应淮序脸色有些发僵, 深深看了陆听澜一眼后收回视线。
两人这一刻,仿佛形成了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各自转身回府。
谢含烟却不甘于此, 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听澜,语调泛冷:“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死了父母, 仗着父皇垂怜才能在玉京作威作福的可怜虫, 本公主何时需要你这样的人怜悯退让。”
“你陆听澜若是知趣, 就该在十年前年雍州兵败时,自刎殉国, 而不是被人救回玉京苟活, 抢了我作为燕北唯一公主的宠爱。”
秋阳落在谢含烟脸上, 将她惨白面容染成有些诡异的淡金色,反而显得阴气森森,格外狰狞。
陆听澜慢条斯理抚平有些凌乱的袖摆,眸底含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冰冷。
她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 在谁也没有料到的情况下,忽然扬起手,一耳光狠狠抽在谢含烟脸上。
“那你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仗着天子和娘娘们宠爱,金银堆里养出来不知好歹的米虫,你有什么资格对本郡主指手画脚。”
“你身为南燕公主,难道不应担起身为公主的责任,而不是哭闹威胁,毫无廉耻。”
谢含烟被陆听澜毫不留情的一耳光给打懵了, 伸手捂着脸颊不可置信:“你......”
她质问的话还未说出口,不想陆听澜反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光,唇角绷着冷笑:“你若是聪明, 就不该在这种时候丢人现眼。”
谢含烟尖叫一声,伸手就要去挠陆听澜的脸。
不想下一刻,她手腕被应淮序紧紧握住,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她大声呵斥:“寿安,闹够了没有。”
谢含烟肩膀不停哆嗦,她尖声质问:“你到底是帮谁,明明她打了我。”
“淮序哥哥,你当着不要我了吗?”
应淮序眼睛眯了眯,语气淡漠:“殿下回宫去吧。”
“再闹下去,丢的是殿下仅剩的脸面。”
“殿下不要忘了,十年前雍州兵败,臣的父母也死了。”
谢含烟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浑身被冷汗浸湿,骤缩的目光与他对视,声音干涩:“我......”
“我忘了。”她绞尽脑汁想解释什么。
应淮序伸出手,抚向她红肿的侧脸,神色慢慢恢复以往的温柔。
“来人,送寿安公主回宫。”
“你敢!”谢含烟面色骤变,慌张扯住他袖摆。
应淮序面无表情一根根掰开她柔软的手指,也不看她,只是沉声吩咐:“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要本侯亲自绑了人,送到陛下面前?”
谢含烟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料定宫人并不敢对她用强迫的手段。
她像发疯似地拼命挣扎,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悄无声息停下一辆马车。
男人如银似雪的掌心慢条斯理挑开起车帘,那双不含半点情绪的视线只是淡淡扫过,然后慢慢落到后方。
“令檀,孤接你回东阁。”
周围瞬间死静。
谢含烟不可思议朝声音处望去,身体背脊开始僵冷,而后渐渐扩散至四肢。
入目所及,太子抚膝坐在半垂落的车帘后方,并看不清面容,可说话时嗓音低低,透着些许漫不经心。
令檀是谁?
她乱糟糟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