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檀愣住,被他轻飘飘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薄纱一样的冷月透过菱花格窗落进屋中,男人眉目在月辉的衬托下,清冷得像漾进浓墨中的月茫,深邃异常,他是言而有信的君子,但她依旧觉得这样不好。
“孤在外间榻上休息。”
“你不必担心。”
姜令檀还想反驳,她宁可自己在外间小榻上将就一晚,但实在困得厉害,脑子里已经一片混沌。
有些懵然朝他摇头,张嘴想叫吉喜在小榻上铺上褥子,然而发现喉咙软得连发音的力气都没有。
迷迷糊糊的时候,人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拦腰抱起,柔软的身体落入衾被的瞬间,鼻间充斥着迦楠香分外浓烈。
*
夜色正浓,湿凉透骨的风,刮得宫道上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谢含烟在长信宫门前遇到太子后,一路兴高采烈跑进殿中。
“母妃,今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女儿听太子哥哥说,宫中有一桩喜事。”
谢含烟跑得脸颊通红,眼角眉梢都带
着喜色,并没有注意到长信宫气氛冷凝,宫婢嬷嬷战战兢兢,每个人脸上都透着苍白的恐惧。
她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拉着司妃的袖摆一个劲儿地撒娇。
“我的儿。”
“母妃舍不得啊。”
司妃肩膀一颤,红唇血色褪尽,她慌乱的视线骤然落在谢含烟身上,终于从惶恐中抽回思绪。
谢含烟茫然:“母妃,你怎么了?”
司妃狠狠掐了一下掌心,勉强稳住情绪,双手箍着谢含烟双肩,声音干涩:“母妃明日一早就求你父皇赐婚好不好?”
谢含烟第一反应是想到了太子说的“一桩喜事”,她以为赐婚的对象是武陵侯。
可她眉眼间的笑意还没露出来,就听到司妃声音继续道:“施家小侯爷本宫瞧着是个好的。”
“家中除了一个嫡妹外,阖府上下就他一个独苗苗,没有姬妾,后院也干净,品行也打听过了,是个好的。”
“你若能嫁给他,婚后无论是住在淮阳侯府,还是住你自己的公主府,都是生活无忧。”
谢含烟眼中难掩惊诧,看着最为宠爱自己的母亲,眼眶都气红了:“您难道不知道女儿喜欢的人是谁吗?”
“女儿从未掩饰过自己对武陵侯应淮序的喜爱,母妃为何能说出要把女儿赐婚给施小侯爷这样的话。”
谢含烟白着脸,不敢相信往后退了一步:“女儿早就说过,这一生除了武陵侯谁都不嫁。”
“寿安。”司妃沉了脸。
“你就这么笃定,武陵侯这种为了权势不顾一切的男子,会娶你?”
“南燕建国至今,朝中有哪个驸马娶了公主后,能入仕途,你让应淮序那般的人娶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谢含烟心有不甘,声音尖锐反驳:“太子哥哥说了,只要应淮序不反对,他就不会阻止武陵侯娶女儿。”
“女儿与武陵侯青梅竹马,只要女儿不嫁,终有一日,他定会娶女儿为妻。”
“这一辈子,女儿等得起。”
司妃看着自己宠爱长大的女儿,声音透着嘲讽:“寿安,没时间了。”
“你不嫁施小侯爷,那就要去西靖联姻。”
“你若点头,母妃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求你父皇赐婚。”
谢含烟脸上表情陡然一冷:“不可能,父皇不会舍得女儿去西靖。”
“就算陆听澜重伤,可我们泱泱南燕国,难道都没有别的贵女可选。”
母女二人正闹得有些僵的时候,江嬷嬷白着脸,捧着一支箭矢出来。
“娘娘,不好了。”
“这是方才宫婢收拾屋子时,在您妆奁发现的东西。”
江嬷嬷颤抖的手心里,锋利箭尖在烛光谢透着如同洗不净的血色。
东西落在司妃眼中,惊得她浑身颤抖,不由想到夜里汝成玉公公的威胁。
“娘娘想要什么证据,是明日从辅国公书房里搜出来的箭矢?还是今日从娘娘寝殿搜出来卖国通敌的罪证?或者是寿安公主闺阁里寻出来的东西?”
太子果真是说到做到,丹砂玄铁作为西靖至宝,用它铸炼出来的箭矢,无疑是掐住辅国公府司家的命脉。
这一刻,连骨缝都透着冷意。
但东宫那位高高在上的储君,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步步紧逼。
江嬷嬷还没有退下去,殿外又慌慌忙忙跑进来一名内侍:“娘娘,司大姑娘递了牌子,说是要给娘娘请安。”
司妃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气得直抖:“她来做什么?”
内侍小心从怀中掏出一物:“请娘娘过目,这是夜里在辅国公书房发现的。”
司妃抬眼看去,和妆奁发现的东西一模一样,箭尖是丹砂玄铁特有的血红,透着冷光。
这是警告,也是逼迫,司家必须在今夜做出选择。
“母妃,这是什么?”谢含烟终于发现殿中气氛不对,她有些害怕,双唇颤抖问。
司妃笑了,深深看了眼被她宠得实在过于天真烂漫的女儿。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夏猎时,你外祖家与人合谋刺杀太子。”
“用的就是这种箭矢。”
“寿安。”
“去西靖吧。”
第49章 以血还血
“去西靖?”
谢含烟脸色发白, 红唇在顷刻间血色褪尽。
她张了张嘴,声音极度涩然:“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儿不懂。”
“为......为什么要刺杀太子哥哥?”
“是因为女儿吗?”
她巴掌大的小脸,微微仰起, 一双眼睛通红溢满了泪水,透着朦胧的希冀:“母妃是舍不得女儿去西靖联姻,所以才暗中刺杀太子哥哥, 嫁祸给西靖, 只为了顺势取消联姻。”
“对吗?”
谢含烟声音颤抖, 牙齿磕在嘴唇上,唇瓣破了溢出血来, 她也毫无所觉。
司妃闭了闭眼, 面对女儿的质问, 她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苦涩慢慢泛上。
“寿安。”
“不是的。”
“本宫之前得了御书房赵四宝公公递来的消息,陛下定下你司家大姐姐前往西靖联姻,刺杀太子只是为了转移朝臣注意力, 毁了两国联姻。”
谢含烟眼里泪含着泪,硬生生忍住哭腔。
以她平时骄纵的性格,这种时候是该大吵大闹的,然而此刻她所有的脾气,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掐住,生来就花团锦簇的世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坍塌。
“女儿在母妃心里,究竟算什么?母妃这些年对于女儿的宠爱, 又算什么?”
“既然已经认定要留下司家大姐姐,那为什么一开始要告诉女儿,父皇属意联姻的人是我, 是那时就决定了要把女儿毫不留情推去西靖。”
“对吗?”
谢含烟失魂落魄跪在地上,五脏六腑一抽一抽地痛,就像是无所依归的浮萍,在风雨中飘摇。
司妃忽然冷冷打了个寒战,闭着眼睛神态极尽苦涩,宫里明明烧了地龙,可这一刻,周身寒凉的空气像尖刀一样灌进她身体里,唇色是口脂也挡不住的惨白。
半晌,她声音慌乱解释:“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说过陛下属意联姻的人是你。”
“明明从一开始,陛下属意的人是你司、”
“姑母......”
司妃翕动的唇僵了僵,还未说出口的话,被殿外轻细的嗓音倏地打断。
司馥嫣踉踉跄跄跑进殿中:“嫣儿求您莫要为难寿安妹妹,寿安身子骨弱,自小又是宫里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公主,哪受得了西靖的苦楚。”
“嫣儿,嫣儿愿意替寿安去西靖联姻。”
司妃对上她温和不失端庄的视线,只觉得头皮像是要炸开,一片发麻。
长信宫殿死寂,司馟嫣慢慢走近,声音轻轻说:“祖父和父亲被歹人借了名义,才惹出刺杀的乱子。”
“嫣儿作为家中嫡女,自当替家族承受后果,只要能消除太子表哥对司家的怒意,就算粉身碎骨,也是值得。”
说罢,她朝司妃跪了下去,以额触地:“请姑母成全,姑母不必为难,就当是嫣儿孝顺您这十多年的宠爱。”
谢含烟满腔怒意和嫉妒,就这样被堵在胸腔里不上不下地,她愣愣看向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司馟嫣,声音不可置信:“姐姐当真愿意?”
司馟嫣笑了,那双生得温婉,但因为眼皮皱褶偏深,仔细打量时并不温和的凤眼,微微弯了弯:“我何时骗过妹妹。”
“妹妹有娘娘宠爱,是家中祖父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又怎么舍得让你去西靖联姻。”
“所以莫哭,让嬷
嬷带你去洗脸,再换一身干净衣裳,姑母爱你至深,刚才那些话不过是气话,寿安妹妹莫要放在心上。”
司馟嫣声音柔柔的,不过是三两句话就把谢含烟哄好了。
司妃出神望着女儿转身离去的背影,掌心发抖,声音干涩喊道:“寿安,你听我解释。”
谢含烟回眸,那双与司妃如出一辙的眼睛,透着冰冷的情绪,她冷冷笑了:“司家姐姐都知道要护着女儿,不舍女儿受半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