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指尖在半空中僵了僵,而后毫不在意收回手,神色平静跨进屋中。
姜令檀顿时恼了,兔眸睁得圆圆的,水光潋滟,生气的模样倒是格外的可爱。
她加重了语气:“臣女一贯认为像殿下这个的人,应该是重规矩礼教的端方君子。”
“你我孤男寡女,又如何能共处一室。”
谢珩漫不经心回头,无声笑了笑。
“善善。”
“孤从来都不是君子。”
他说着慢慢解开臂缚,接着扯掉身上的铠甲,等外衣脱去,露出里头白色的绸缎中衣,衣襟的领口因为他抬手动作有些大,难免露出下方脂玉一样光滑的胸膛。
姜令檀这才发现他脸色似乎有些苍白,衣服下面心口的位置,有一处地方微微鼓起。
若仔细看,能看着里头缠着的绷带已经快要被鲜血浸湿。
“你受伤了。”
谢珩浑不在意道:“孤夜里去杀人了。”
“但是善善实在抱歉啊。”
“孤没能把他杀死。”
他因为去杀那个要掠走她的人,所以才受的伤。
姜令檀怔怔站在原地,喉咙像是堵了东西,不知怎
么忽然有些想哭。
第91章 很痛,对不对?
“殿下要杀的人, 是贺兰歧吗?”
谢珩只看着她,并没有出声。
姜令檀把眼中的泪意逼回去,望向灯芒下那个颀长高大的身影, 莫名心慌忐忑。
“主子。”屋外传来伯仁谨慎的敲门声。
“把东西放下。”谢珩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披风就准备站起来。
“我去。”
姜令檀深吸一口气,在他起身前快步走了出去。
天还没亮, 雪屑落在脸上如同针扎一般, 砭人肌骨。
她推门俯身拿起地上的紫檀木托盘, 掌心的余温在瞬间被夜风吹得一干二净。
这样数九寒天,他冒雪去杀人, 受了伤后还不忘要过来守着她, 就因为之前许诺的话。
君子重诺,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
姜令檀看向托盘里整齐放置的雪白细棉布,还有伤口需要的敷料,药粉、剪子、匕首,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
之前她就误会过他多次, 因为身份的云泥之别,她总下意识疏远防范,忽略他对她的好。
只想着往后自己留在雍州,等他回玉京,两人关系就再无牵扯。
而曾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也会如同这凛冬的雪,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彻底消失。
罢了,她求他的庇护, 本一开始就是她暗中算计来的,自始至终她都欠他良多,若能多还上一些恩情, 日后也好叫她心安些。
姜令檀很快将心底纷乱的思绪隐藏好,关了门,转身进去。
屋里烧着地龙很暖,她被寒意侵袭的四肢渐渐回温。
迟疑片刻,走上前。
雪白的绸缎中衣被他解开随意丢在地上,小桌上摆了铜盆,盆里的水是凉的他也不在意,手里握着巾子一点点沿着伤口周围把已经结块的血污擦去,举手投足矜贵难掩。
她略微一犹豫把手里的托盘搁在他身旁的矮桌上,悄悄把目光移开些,小声说:“我让人换了热水送来。”
“小伤,不必麻烦。”
谢珩把带血的巾子丢进铜盆里,神情格外平静,对自己胸前那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视若无睹。
他朝她伸手:“善善,药。”
姜令檀赶忙拿了托盘上的敷料和药粉,小心递给他。
这时候她才看清,他身上前段时间受的旧伤才刚结痂还未好全,眼下又添新伤,那些已经掉了血痂的皮肤,就像是白玉沾了胭脂渗进去洇出来的痕迹,清贵中透着叫她不敢直视的秾丽。
“今夜事出突然。”
“雍州南边的营地被瓦剌部骑兵突袭,孤不得不离开一阵子。”
“只是可惜,没有杀掉贺兰歧。”
他也没看她,给伤口上好敷料又倒了些药粉上去,伸手拿了托盘里干净的细棉布一点点缠紧。他手上动作看似随意,可看着像是早就习惯了自己处理这些事,熟练到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帮忙。
他应该经常受这样重的伤吧,已经熟练到让人揪心的程度。
姜令檀低着头,视线不禁落在他握着细棉布的修长手指上,茫然出神。
“还生气?”他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姜令檀抬起头,对上了他那晦暗至极的眼眸没回答,反而是问:“您离开,除了要杀掉贺兰太子,还有寿安公主被人掳走的原因。”
“对吗?”
“是。”谢珩没有否认,盯着她,目光比之前更沉。
“寿安虽蠢笨,但她不能在这种节骨眼的时候出事。”
“南燕与西靖联姻虽从一开始就是缓兵之计,但寿安若死在雍州,她如今作为贺兰氏小王妃的身份,只会给西靖对南燕出兵的借口。”
“西靖若与漠北联手,南燕边境必乱,孤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更何况......”他声音微微一顿,“贺兰歧不死,来日他若登基,那必定是南燕之患。”
“他明知你如今是孤的人,竟敢把主意打在你的身上,那就容不得他活下。”
姜令檀看他神态从容系紧身上的绷带,心却渐渐发冷。
她对西靖国那位太子印象可谓是极深,说白了,贺兰歧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当初在梁州退思园的千金宴上,她也算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候太子把她护得好,贺兰歧不曾见过她的模样。
但她清楚,这世间根本就不可能有无中生有的事,贺兰歧会盯上她,要么是他从寿安公主口中得知了她与太子的关系,要么就是……
姜令檀一想到那个可能,红润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纤瘦的背脊紧紧绷着,掐紧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变得惨白。
她第一次被周氏送给神秘嗜血贵人时,贺兰歧就在玉京,之后她了得太子庇护,虽然日日担心,但那神秘人至此后从未出现。
如今再想,恐怕是因为那事没过多久,贺兰歧跟联姻使团回到西靖。
姜令檀颤抖着手,心脏猛烈跳动。
所有的东西,全部都对上了。
她才到雍州,贺兰歧竟然派人要把她掠走。
何况她与贺兰歧素不相识,不可能会有平白无故的惦记,除非贺兰歧就是之前那个神秘的嗜血贵人,她留在雍州,他必窥之。
“善善,怎么了?”谢珩的语气很轻,眼底掩着叫她看不透的墨色。
“我......”
姜令檀张了张嘴,心里乱作一团。
这一刻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她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要怎么解释贺兰歧为何会无端盯上她。
“你在害怕。”
“孤的善善在怕什么呢?”
谢珩笑了下,伸手将她秀白的手腕捏住,挑着眼神看她无助的模样。
“殿下。”姜令檀软颤的惊呼声压在喉咙里,又死死咬住唇,就怕守在外边的丫鬟听见动静。
“不怕。”
“孤在的。”他刻意放低的声音,好像透着无端的诱惑,一点点踩着她底线,在她最脆弱无依的时候,把她扯进怀中。
姜令檀觉得他胸膛烫得厉害,裸露的肌肤贴着她身上的衣裳,一点点透到她的身上。
他拥着她,她根本不敢用力挣扎,就怕会不小心碰到他才包扎好的伤口。
“您是谦谦君子,不该这样的。”姜令檀终于找回了声音,白着脸小声说。
谢珩低头,鼻息吹出的热意擦过她后脖,粗粝指尖轻轻从她脖颈那片青紫的地方拂过,撩起阵阵颤栗。
“善善在怕什么?”他轻声哄她。
姜令檀肩膀瑟缩一下,心中突然酸涩起来,有些情绪再也控制不住:“贺兰歧,我怕他。”
他轻叹了声,炙热的掌心顺着她背脊拍着,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那孤杀了他。”
姜令檀肩膀抖得更厉害,连基本的冷静都维持不住,鼓起勇气问:“殿下怎么不问,我为何怕他?”
谢珩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从她侧颈大片的青紫上抚过,最后摩擦着那一粒红豆大小的血痂:“不过是寿安嫉妒,见不得孤护你。”
“善善难道忘了之前在玉京,寿安见过你和孤在一起。”
姜令檀自然没有忘,只不过她不这样认为,像贺兰歧那样的疯子怎么会为寿安所使,大动干戈掠她作为筹码。
她一向有自知之明。
“真的是因为寿安。”姜令檀仰头去看他,声音呢喃。
“难道不是?”他低头,一双深邃长目,凝着叫她看不懂的情绪。
“也许吧。”
她闻着他身上叫人安心的迦楠香,垂下眼帘轻点一下头。
“那殿下把寿安公主平安送回西靖了吗?”她又问。